有一艘小船正向岸边飘来,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撑篙从船上跳过去,细看正是当日在将军庙前拐人?的水匪余孽。
假和尚到:“怎么样?我听说?知府老爷又抓了几个水匪余孽,这当中可有他??”
相?貌平庸的男人?摇头:“咱们余下的几个兄弟将他?藏得好好的,但?自打他?大哥死了,人?就一蹶不振,昨日下大雨,湖上小船险些都翻了,还好我发现的早,不然他?就……”
“诶。”
假和尚叹气,后面听说?姜茶病得重?且故意不吃药,便提议道:“你?们将他?送到我这里来。反正城里没他?的通缉,到时候剃了他?的头发,由我看着,等?他?身子养好了头发也长?出来了,便让他?自己选条路走,从此天大地大,咱们也算尽了情分,不枉大哥当年救咱们的恩情。”
男人?想了想,觉得法?子可行,正好这假和尚通医术,城里买药方便,省的他?们麻烦,于?是点头,与他?约好明日晚上这个时辰,划船把人?送来。
他?两人?小声交谈,远处的树下,何平安听不清,直到人?走了,快到三更天,她那鱼竿才终于?有了动静。
何平安用力起竿,见咬钩的是一条三尺长?的大黑鱼,笑得合不拢嘴。
她第二日一早就拿到六里桥附近的市集上卖掉,而那说?书先生似乎就在桥边柳树下扎了根,何平安于?是就放弃了那一处落脚地方。一来怕桥下嘈杂鱼难上钩,二来就怕人?多眼杂,常来听书的人?发现端倪。
她入了夜到老地方坐定,一双眼盯着水面,今夜月朗风轻,一艘小船如约而至。
小乞丐瞄了一眼,并?未当回事,她所在的地方有几个破沙袋堆着,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这块还有人?。那水匪余孽将船靠岸,肩上背着一个虚弱的少年。
假和尚出来接应,几人?说?话声音极低,夜风一吹,人?聚在一起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各自散去。
假和尚当了十年和尚,当年因避水上仇家,不得已削发为僧,法?名普慧,因博闻广识,且对佛法?见解颇深,老住持临死前将衣钵传给了他?。
普慧当夜检查过少年身上的病,写下药方,只等?天亮了叫小沙弥捉药回来。
翌日,天尚未明,庙里的和尚们已经在做早课,姜茶昏迷多时,这会子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眼珠子动也不动,听着诵经声,心里的痛楚不减愈烈。
过去半年时光,他?面容憔悴极了,那股子少年心性被洗得干干净净,如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普慧在早课之后来看他?,无论问什么,姜茶一字不答。
他?躺在那里,只是想死而已。
他?该死。
四十二章
普慧设身处地一想, 其实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姜茶还年轻, 一时想不开?,他?们这些?老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殒命。
见他?总不吃饭, 普慧叫来两个沙弥将人按住, 自己亲自将粥灌给?他?。
姜茶现下十分虚弱, 灌到嘴里的粥不少从嘴角淌出?来,弄得胸口衣裳黏糊糊的,普慧也不急,又端来几碗,直要让他吃个半饱才止住动作。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庙里几个和尚都知道有这么一号病秧子在,因普慧要收他?为徒, 也没什么好说的, 偶尔背地里抱怨几句。
姜茶吃了几天热粥,兼有普慧的及时医治, 渐渐能下地了。
普慧见状, 翻黄历找了个好日子, 便在寺中设初坛为其剔除须发,授沙弥十戒。当日心如死?灰的少年人十分顺从, 便是剃发也毫无?抗拒之意, 普慧赐他?法名、字号, 自此,寺中和尚便称呼他?的字号拂尘, 再不用?私下喊他?那个病秧子了。
字号拂尘的沙弥白日里受戒后行为举止一如往常,在僧寮里躺下, 直到晚间,众僧歇息,万籁俱寂,四隅凄清之际,他?独自点燃了那间小小的禅室。
普慧一直不放心他?,深夜不曾睡眠,瞥见一点火光,心下便想到最坏的去处了。
“快起来!寺里走水了!”
众僧夜里被惊醒,纷纷提水来救火,方丈普慧冲在最前头。
寺里的禅室年岁已久,当初用?的木头甚好,如今里头着了火,犹能支撑住框架,年过半百的老和尚顾不得头顶落下的火星子,四处寻找拂尘。
熊熊火光深处,一个少年人跪在地上,双眼紧闭,流出?两行血泪。
普慧拼着一把老骨头,披着湿被子冲进去,多亏他?当年也是水上有名的匪盗,练就?一身好本领,若不然也避不开?头上忽掉落的一根木梁。
那外面?和尚看得心惊胆战,不知方丈怎么将他?看得如此之重,疑心拂尘是方丈的私生子。
两个时辰后,天色微微明,火势被扑灭,好在只有一个禅室被烧毁,普慧灰头土脸,一个人叹了口气。
众僧看拂尘半死?不活了,又担惊受怕多时,懒得指责他?,各自回去休息,等?着改日再来与他?算账。
而经此一遭,本就?身子欠佳的少年一双眼也被大火灼伤,普慧给?他?上了药,用?纱布缠住,估摸他?一时是不能见光了 。
拂尘对此却?浑不在意,他?本就?不爱说话,一双眼也残了之后像是个木头人,寺里和尚都不爱搭理他?,他?心里似乎明白这一点,每日躲在寺里不起眼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展眼春去,六月天蝉鸣十分聒噪,穿着灰色僧衣的少年坐在寺院里的那棵大槐树下,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眨眼睛物是人非。
寺庙外,一墙之隔,一个提着竹编鱼篓的小乞丐打从寺庙门前经过。
何平安这些?日子财源广进,心情甚好,路过这小庙竟也想拜拜菩萨。如今晌午,庙里和尚都不知在哪,她自己进了大雄宝殿,将一文钱投入功德箱中,虔诚一拜,祈求天降横财。
破烂衣衫的少女头发乱糟糟的,挡着脸,平日看物都从发丝缝隙里往外看,且脸上又糊了点黄泥挡蚊虫叮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邋遢,还带着一股鱼腥味。
她出?了大殿,后来的沙弥见是这样一个人,面?上嫌弃不加遮掩,让她快走。
何平安哼了一声,故意放慢脚步。
她走到门首,听到笃笃的声响,是木棍敲地的动静,顺着声音源头看去,见是一个身量高挑的沙弥正?从树下往僧寮里走去,看样子是个盲僧。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何平安觉得有些?许的熟悉,只是说不上来。
她提着自己沉甸甸的鱼篓离去,一进六里桥附近的鱼市,那两条大青鱼就?被一家食肆的厨子买走。
何平安心里纳闷,怎么又是一个看着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