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长?长?的眼睫缓缓垂了?下去, 准备挨训。
齐安冷不丁插了?一句:
“小玲今天?做的很好。”
他很少和顾浅枝唱反调,俩人之前从来没有谈过孩子的教育问题,没想到意见还会有分歧。
顾浅枝坚持自己的立场:“骂人是一回事,打?人是另一回事。要是那个小朋友的家长?不依不饶, 小玲也要给他道?歉。”
齐安为顾浅枝把座位上的空调风向调整好,这样冷风不会直吹到她的腰。
他的声音低缓但不退让, 带着丝丝骄傲:“我们小玲做得?很好。我小时?候被别人骂, 都不敢还口的。”
“你小时?候?”
“嗯, 我小时?候和妈妈一起住, 读的离家最近的学校, 校园外面有一些小混混, 专挑看起来好欺负的人, 追着骂。”
应该是他之前生病的时?候, 顾浅枝也没有听过具体的经过。她安置好小玲就转身坐回副驾, 空调温度刚好, 不冷也不热。
顾浅枝小时?候倒是在街上遇到过几次小混混,不上学, 整天?在街上成群,把人堵到墙边,围着要零花钱。
好像最近这几年很少见了?。
“在你听不见的那段时?间?”
齐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是。”
顾浅枝就明?白了?,欺软怕硬这个词不是说说而已,没有建立好正确价值观的孩子会专门挑那些看起来弱势的人来欺负——比如听不见的人。
“可是,”她完全是出于好奇,“你当时?听不见,是怎么知道?他们在骂你的。”
人无法共感。
就像普通人无法想象五感之外的第六种感觉,健全的人也很难和缺陷共通。
实际上盲人的眼睛里不是一片漆黑,失去听觉也不是完全屏蔽了?外界。一般人却只能想象出眼睛蒙住、耳朵捂住,仅仅到这一步而已,就认为自己了?解了?,然后施予一些似是而非的批判或者怜悯。
齐安在两个身份之间转换,深知人心之间的沟壑远不止两层肉皮。
他在开口之前,脑海中?已经构思了?千万遍。这是他办节目的初衷,让所有人都听到这些话?。
他说:“伤害我的从来都不是语言。”
“是孤立无援的氛围,是背地里的暗流,不用听就知道?有多刺耳的指指点点,是以为我听不见就大大方方将恶意表露出来的‘无畏’。听不见的人也会受伤,也需要倾听者和朋友,也拥有和大家一样的心灵世?界。”
不仅仅是街头?混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莫名其妙的哄堂大笑,每一次赶在他来之前就停下的嬉闹气氛,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好像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不满情绪突然就找到了?倾斜口。
那些人会以他听不见来作为自己恶行的遮羞布。
反正他听不见,骂他也听不见,那就随便让他当受气包好了?。
反正他家里钱多,借点来花花怎么了?,就随便拿好了?。
反正他也不会生气,随便开玩笑……
如果小玲面对第一次霸凌时?就选择忍让,后面迎接她的会是和谐友好还是愈加猖獗的欺凌,谁也无法预料。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善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有些事站在上帝视角看当然可以分辨对错,但只有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才能找出哪一条路是真?正最好,最适合的。
齐安直面车里放置的摄像头?,面上带着笑,轮廓明?朗,声音轻缓悦耳。
“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普通人而已。”
他背后是灼灼的太阳,笑容闪亮得?像在迎接第二次人生,那种旺盛的、从黑暗中?破土而出的生命力,璀璨到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顾浅枝好像从没见过齐安的这一面,在她眼里,齐安永远是热情的,乐观的,对待严肃的事情也会用幽默的话?语一带而过,仿佛这个人身上天?生就没有一丁点阴暗面。
顾浅枝鼻头?有点酸痛,也可能是空调吹多了?,有些感冒,声音带着嘶哑。
“你小时?候……父母都不管你的吗?”
她没有接触过那个阶层,无法想象一个富家少爷还会受人欺负。
齐安沉默得?更久了?,最后才咬了?咬牙,难以启齿似的。
“我的家庭情况太复杂,那时?我妈妈是单身状态,过得?很辛苦……不过还好,还好那时?候有一个人帮我解围。”
“真?好,还有那么一个人。”顾浅枝目光赞许,世?上还是好人多。
但她没有对这个人的身份做出一点回应。
齐安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庆幸,也有些难过。
庆幸的是她不记得?了?,不记得?当时?他懦弱胆小丢人的样子,难过的是她不记得?了?,只留他一个人将这段记忆封存在心里,然后骗她说,自己是对她一见钟情。
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只不过是当初受人欺负的小狗长?大了?,一心只想追在曾为他举伞的人身后跑。
所以他才会对这些孩子这么上心……
顾浅枝忽然明?白了?,有些人在长?大之后也放不下心里的创伤,自卑感淹没了?当时?的小小孩童,再多的金钱和爱也难以重塑起一个大人,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陷入自我怀疑。
他帮助这些孩子,就是在帮助童年的自己。
他隐藏这些事情只是出于胆怯,而并?非像她想的那样,什么无聊的豪门考验。
顾浅枝心里软软的,化成了?一汪水,她知错就改道?:“你的复仇计划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