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姝跟他说,我想好了,我知道我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我很满意。
章载年劝她不要赌气。
她便说自己没有,想得很清楚,说他没读过书,所以不懂那些一尘不染的大仁大义,也不会冠冕堂皇地趋附权势,他满心满眼地爱我,他让我觉得我很重要。
冠冕堂皇的是青梅竹马,一尘不染的又是谁呢?
这话刺痛了沉默的章载年。
即使女儿的婚后生活顺遂,年纪大了,每每思及,他也很难忘记作为父亲曾经的失职。
这不可解,他不可能穿越时光去替女儿争取或许会截然不同的未来,因一切都已是定局。
如今,他想去弥补遗憾。
虽然早就释怀,也说过无数次自己从不后悔,章清姝却知道,那或许也是父亲的心结,他有心出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但钟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作为外公,他想将外孙女的路铺得平一些。
这一生,旁人的盛赞如耸峙高台,将他架得很高,甚至剥夺了一些他作为人的私欲,溢美之词何尝不是受困之枷?
背负一生的东西,到晚年,肯放下来,不做清风霁月的章载年,单纯去当一个弥补缺憾的父亲,当一个忧心忡忡的外公,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所以章清姝没多问,便答应同他一起回京市来看看钟弥。
听完妈妈的话,钟弥急糊涂了,一时绕不过来弯,不明白既然沈禾之说现在沈家的态度不好,为什么她会着急找上外公,说什么心疼她跟沈弗峥不是良配这种话。
到底是故人,章清姝对沈禾之的脾性有几分了解,浅浅一笑说:“可能是所谓沈家的态度不好,并不是什么阻力,你那个男朋友有本事不听她的话,甚至不听沈家的意见,她着急了,希望你外公可以出面阻止你们在一起吧。”
外公为什么会出面阻止呢?
齐大非偶,一世清高的章载年,不许自己的外孙女因攀高枝而受到轻视,宁愿断情,也要守住颜面。
沈禾之敲的是这个算盘。
可惜,外公不仅没有劝阻,反而为外孙女回了京。
钟弥顿觉心内滋味复杂,外公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随着妈妈上楼,问外公现在的情况:“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醒?”
“没说,还要看情况,多休息也好,你外公很久没出门,或许也是累到了,等你外公醒了,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说自责的话,知道了吗?”
钟弥点点头。
她明白,她如果自责,外公也不会好受。
“那外公这趟过来是打算做什么?是要见什么人吗?”
母女俩出了电梯,遥遥见到病房外站了几个衣着体面的人,钟弥认出蒋骓的父亲,蒋闻正一脸心焦同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说话。
章女士敛了敛眸,对钟弥说:“不重要了,反正现在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要见了。”
章女士问她阵子在京市过得好不好。
钟弥捏捏她的手:“你不会真信了别人的话,觉得你的女儿在京市含辱忍垢吧?”
她听蒋闻派来的人说过钟弥在京市的情况,沈家这边的压力沈弗峥都是一个人在处理,他把钟弥保护得很好,没有人去影响她的生活。
得知沈禾之来州市,她更确定了,如果情况真的不好,已经能影响钟弥,沈禾之不会舍近求远来州市煽风点火。
但看不到钟弥,章女士也无法完全放下心。
她明白感情里的事,冷暖自知,旁人看起来的爱护有加,有时候不一定是全貌,有些心酸委屈藏在细节里,无可与人说。
她担心自己的女儿偷偷难过。
章女士不说自己的担心,只摸摸女儿的头发,淡笑着:“那倒没有,你啊,一早被你外公惯坏了,吃不了苦,只是你那男朋友的小姑姑实在是……”
钟弥也叫她别担心:“我不管她的。”
不止是沈禾之一个。
那次跟沈弗峥从南市回来,钟弥就想通一件事,像蒋小姐那样人人满意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人人满意是因为处处迁就。
所以蒋小姐活得像个傀儡,还要不断自己洗脑自己,才能继续忍下去。
“我不会轻易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花时间去感受那些恶意中伤,别人随便说一句难听话,我就立马去委屈、去愤怒,那我也太好欺负了吧,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能别人一说我,我就停下来哭一会儿,那我会走得很慢很累。”
那样,就不能和沈弗峥并肩了。
紧紧牵着她的手的沈弗峥,慢慢地,也会觉得很累。
最后他们都会在这样的感情里疲倦。
那些有意见的,难道在意的真是她家世不够好吗?出身平平的女孩子那么多,怎么不见他们挨个去指点,他们在意的是这样的她,居然可以站在沈弗峥身边。
“妈妈,我不是受害者,我是赢家。”
章女士目光里渐渐有湿润的欣慰,看了眼前的钟弥一会儿,粲然一笑说:“上次你回家,你外公说你瞧着像长大了,我还没看出来,现在看,是真的长大了,看来你那个男朋友不止对你好,也教了你不少道理。”
这话不是沈弗峥教的,但确实是钟弥在他身上学到的。
他本硕读哲学,回国从商这十来年,怎么可能处处是坦途顺境,沈家内系旁支一大帮人,哪一个是好应付的?纵然有他爷爷的青眼,这些人对从零开始的沈四公子难道没有苛难指点?
蒋骓现在才走到哪儿,还是有沈弗峥帮扶才不至于焦头烂额,如此,他还是会把情绪带到生活里,多多少少影响了他和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