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的她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受了伤,遭了惊吓,即使危机解除,也全然没法平稳下思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嗓子都哑了,才逐渐消停了哭喊声。
蹲在她身前的少年微蹙着眉头用手揉了揉耳朵,抬眸一见刚消停了一瞬便又想要大叫的小丫头,当即厉声喝道:“闭嘴,再吵不管你了。”
小丫头被喝得身子一颤,泪水朦胧的视线中逐渐瞧清了眼前的模样,顿时眸光一亮,哑着嗓子扑上前便扯住了少年的衣衫:“哥哥,别不管妙妙!”
这人,是江妄。
宋知渺分辨了好一会,才将出现在梦境中的少年和而后再见的男人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怎么能是江妄!
她记得这位哥哥,起初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江妄。
相差甚远。
从里到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实则,那眉眼间倒能瞧出几分江妄的模样,只是少年的眼神中泛着光亮,不似如今时常见到的沉暗,被小丫头吵着了,便皱眉瞪眼,见小丫头拉扯他衣衫,便挑眉撇嘴,再到瞧见她脚踝处渗血的伤口,又一脸正色查看她的伤势。
若非梦境中的画面如此清晰,宋知渺压根就认不出这个表情生动,面目俊俏的少年会是后来面目神情冷硬得如冰雕的男人,难怪她之前一直没能想起自己何时与江妄在幼时有过交集。
江妄查看过宋知渺脚踝仅是皮外伤后这才放缓了神色,慢悠悠站起身来,朝眼角还挂着泪的小丫头抬了抬下巴:“起来,我送去你看大夫。”
宋知渺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本就要挂不住的泪又扑扑掉下:“哥哥,我起不来。”
江妄一见那盈光闪闪的泪珠嘴里忍不住烦闷地“啧”了一声,而后又轻叹一口气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了下去,嘴里还不满道:“你难不成是纸糊的,那么点伤就起不来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背脊并不算宽阔,但宋知渺小小的身体毫不犹豫趴上去时,仍是感到了安稳一片。
两个节奏不一的心跳声交错叠响,她软乎乎的臂膀环在他的颈间,被他数落了也不恼,只是委屈地小声解释着:“因为真的很疼……”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了,已有薄茧的手拖住了她的双腿,平稳起身大步朝着林子外走去。
画面渐远,梦境缓缓褪去。
宋知渺睁开双眼时,似是仍能感觉到少年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令人安稳心安。
浓郁夜色中,她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今日一回府便让花凝深藏画卷的立柜前,从立柜的最底层取出画卷。
卷轴展开,已有年份的纸张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映照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少年背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满脸无奈。
宋知渺赫然想起,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好看的小哥哥。
江妄这是在看她?
睡意全无。
宋知渺独坐在庭院中,大半身子趴在石桌上,脑海中思绪繁多。
今日她没有梦见陈堰,梦境中仅有年少的她和江妄,那段早已模糊在她记忆中的回忆,透过梦境清晰地传回了她的脑海。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宋知渺很清楚,这并非是白日在太后那瞧了画卷后夜里模糊生出的过往,而像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将过去的画面拼凑完整,甚比她亲生经历时还要清晰细致。
令她看见江妄如危难时闪着光的救星一般从天而降,令她看见江妄被她吵得心烦又无奈。
也令她看见江妄背起她时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和口中无声的唇语:“这么轻,还真是纸糊的。”
她本该与陈堰相处融洽,却频频梦见陈堰表里不一的面目。
她本该与江妄毫无交集,梦里却不断出现他们美好的过往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假象。
那些梦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又在指引她什么呢?
院门前忽然一阵窸窣响声,宋知渺一惊,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那黑影也像是被吓到一般,骤停一瞬,快步走了进来:“天不亮在这不声不响,吓我一跳,你干什么呢!”
黑影走近才瞧出竟是宋今晏。
昏暗光线下能瞧出他穿着轻便,发髻整齐,像是已起身多时。
宋知渺回过神来,黛眉蹙起不悦道:“谁吓谁啊,你又是在干什么,我还以为府上进贼了!”
宋今晏自顾自地在石桌前坐下,抬手随意擦了下额头,气息不匀道:“哪来的贼,我晨练呢,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宋知渺白了他一眼,夜色下并看不见他额头的汗水:“你还能起这么早晨练?唬谁呢,莫不是昨夜上何处野到了这般时辰才回来吧,我要告诉爹娘,你死定了!”
宋今晏不甘示弱:“我要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能让你瞧见?你每日睡到日晒三竿哪知我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练武之苦,少瞧不起人了,你以为小爷这身体格是睡大觉就能睡出来的?”
说完,还挑衅般地挺起了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宋知渺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了他的胸膛上,指尖触及一片带着湿濡热意的坚实,与她印象中胞弟排骨般瘦弱的身形截然不同,还真是变化颇大。
但再瞧宋今晏一副得意洋洋孔雀开屏般的模样,又叫她忍不住回怼道:“一身臭汗,脏死了,就你这小身板,赶真正的男人还差远了。”
宋今晏并非小身板,他打小便生得身高腿长,以往仅是身上不长肉看着干瘦罢了,如今的确大有变化,正在朝着真正的成熟男人而成长,那蹿升的速度已是比过大多同龄人,甚至京中好多文弱的成年公子也不及他身形挺拔。
只是,赶有的人,的确差远了。
思绪间,似有什么早已远去许久的触感流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