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王也不敢等到天亮动身了,急忙奔出长廊,催促道:“快些将梅义那些人解决了!得赶紧走,常岁宁要来了!”
他说到“常岁宁要来了”时,声音都在发颤,不亚于民间百姓对“天狗要来吃月亮了”的天然恐惧。
这与天狗将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气氛,让李复身边的人也跟着恐慌起来,急忙忙地奔走而去,安排动身事宜。
宫苑厮杀声未停,洛阳城内外时有烟火轰鸣,亦有不明情况的醉酒文人结伴登高吟诗,痛批范阳王荒淫无德。
月色,鲜血,酒气,诗歌,奔逃,烟花……为今夜的洛阳城蒙上了一层荒诞血腥而又绯丽绚烂的混杂色彩。
郑州城,刺史府内,听得士兵来报,常岁宁放下手中已书写完最后一字的笔,抬眼道:“传令下去,即刻动兵洛阳。”
“属下遵令!”
言落之际,常岁宁起了身,一旁的女兵为其披上软甲后,她一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披风,一手拿过曜日,大步而出。
骆观临等人在后方行礼恭送。
待常岁宁走远,书房中立时众声哗然。
一众幕僚们大多欣喜激动,有人对钱甚道:“钱先生,主公已往,我等也该着手准备一二……以备明日赶赴洛阳了!”
四下都附和起来,钱甚没有多言,只转头看向门外常岁宁离开的方向。
她不过刚出此门,这些谋士们却已认定她必取洛阳。
这轻率自大的风气本不该被放纵,可是……她就是可以给人这样的信心。
段士昂已死,死在了她的谋算之下——将她视作对手死敌之人,甚至并没有机会活着走到她的面前。
见他似乎在走神,又一名幕僚询问道:“钱先生……我等是否要提早准备赶赴洛阳之事?”
骆观临嘴角微扬起一个浅淡弧度,道了一个字。
“可。”
做她的谋士,有“轻率自大”的资本——认清她的能力,也是身为谋士的本分。
言毕,骆观临自几案后起身,大步出了书房,走向无垠的月色之下,他看向洛阳方向,长衫与心绪俱随夜风飞扬而起。
我愿降于常节使
范阳王不敢有片刻耽搁,急逃出了洛阳宫苑,欲从北面出洛阳城。
这时,段士昂的死讯已经在范阳军中传开,又闻范阳王催促即刻拔营北归,违令者斩,人心一时震乱。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许多意见不同的武将之间出现了冲突,难以达成一致。
动荡间,从洛阳宫苑拼死逃出的梅义赶了回来,他浑身是血,满身煞气,向军中昭告范阳王杀了段士昂的事实,并扬言要取李复人头为段士昂报仇。
梅义是段士昂的心腹副将,在范阳军中的地位威望仅次于段士昂,趁此时机,他试图代替段士昂把控范阳军,但局面并不如他预料中的那般顺利——
如今这十七万范阳大军中,仅有数万是从范阳带出来的范阳军,其余皆是征掠而来,“为段士昂报仇雪恨”这件事并激不起他们的士气。
而那数万精锐范阳军中的各大部将,也并非人人都愿意听从梅义的安排,他们愿意居于段士昂之下,却并不认为自己低于同为副将的梅义一等。
这支本就称不上齐心的大军,长久以来不过是在段士昂的手段镇压之下才得以保持秩序,而今段士昂突然身死,这紧绷的秩序陡然瓦解,崩裂成形形色色的野心。
野心催生出了分歧,而在这混乱的分歧中,他们唯一的共识便是用武力粉碎那些不同的声音,唯有胜者才能成为这支大军的新主人。
言语冲突很快上升到了内乱械斗,且规模在迅速扩大。
原本预备在今夜发动突袭的范阳大军,此刻宛若一匹匹失去了方向的烈马,拖拽着这支大军往不同的方向角力,如同对大军发动了车裂分尸之刑。
混乱中,范阳王的人拼命游说之下,勉强捞出了部分人马,狼狈地逃离此处,往洛阳城北的方向赶去。
范阳王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见兵马抵达,忙问道:“带出了多少人马?”
那武将神色忐忑不安:“回王爷,梅义赶回了军中,爆发了械斗,属下匆忙之下仅带出两万人马……”
范阳王叹口气:“两万便两万吧……本王的威望,大抵也就值这点人了!”
虽说和他的心理预期有差距,但这不是急着走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下令随本王动身,越快越好!”范阳王说着,急忙就扶着一名护卫的肩臂爬上马车,边道:“正好让梅义他们在后方替本王挡一挡常岁宁的大军!”
梅义亲手杀了几名范阳军中副将,刚有迹象稍稳住局面时,忽听有士兵传来急报——
“梅将军,郑州与许州方向皆有江都军在朝此处疾驰而来!”
“报!东五十里外发现敌军踪迹!”
一声声急报传来,梅义脸色大变,常岁宁怎会在此时突然动兵?且怎会来得这样快?
急乱间,他忽然想到两个时辰之前在洛阳城上方炸开的烟花……
果然!
大将军的死,果然与常岁宁脱不了干系!
今日之事,看似是李复设下的杀局,然而李复也只是这场算计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梅义看向陷入冲突争斗中的大军,不禁咬紧了发颤的牙关,今夜此局不单为大将军而设,他们也同样身处这杀局之中!
他立即对左右心腹道:“速速传令下去,愿意跟随我梅义之人,即刻随我动身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