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刺史如此人物,段某很想亲自讨教一二。”段士昂道:“这些俘兵,便是段某邀胡刺史出手赐教的诚意。”
“除此外,我可当众向胡刺史允诺,今日你我二人交手,倘若胡刺史胜,我便立即下令退兵,且保证十日内绝不会再犯汴州——”
“你保证有个屁用!”胡粼身侧武将道:“你们范阳王说话和放屁有什么两样!”
“不。”段士昂不见动怒,只道:“我段某人说话,一向作数。”
段士昂说话间,视线一直只与胡粼对视。
哪怕胡粼身侧之人皆出言反对,但段士昂却笃定了胡粼会答应。
这半日对战下来,他已看准了胡粼的为人,此等人,心中有义,可为义赴死。
胡粼若不答应,这些战俘的下场不言而喻。
单凭这些战俘,本不足够叫胡粼动摇,但对战至今,能否守得住汴州城,胡粼心中必然已有计较,故而段士昂选择在此时将战俘推出来,为得便是推胡粼一把。
段士昂的考量,则是以更小的代价,尽快拿下汴州城。
照汴州如此守城,他至少要攻三次才能攻下,每一次的伤亡都是代价。
况且,江都军与那常岁宁已经动兵,他粗略估算之下,预计江都军十日后便可抵达……在那之前,他务必要打通汴州,才能入主河南道,尽可能地扩大战略威慑范围,而避免与常岁宁交战时,会出现被围困于洛阳的可能。
所以,段士昂不欲在此处多作耽搁,尽快拿下汴州才是上策。
“大人……您岂是这段士昂的对手?”城楼上,有武将低声劝说:“这必是段士昂的圈套陷阱!”
胡粼纵然身手不差,但比起凭战功走到今日的段士昂,双方差距却是不言而喻的。
胡粼又如何能不清楚这一点。
段士昂是想借此要他的命,这甚至并不是什么隐晦的陷阱。
这所谓交易,不外乎是要他来交换城下的俘虏,并以他身后无数汴州百姓、及他胡家家眷之后将要面临的境遇作为“提醒”,让他务必认真衡量思虑。
见胡粼不说话,一名武将红着眼眶单膝跪了下去,重重抱拳:“大人!末将愿随大人死守汴州至最后一刻!”
很快又有几人跪下:“末将等人也愿随大人守至最后一刻!”
胡粼却自紧闭的唇齿间溢出了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他想,他注定是等不到常节使了。
绝处逢生
胡粼选择坚守汴州,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保护汴州城中的百姓,让他们免于落入叛军之手,任这乱世中的各方凶徒宰割欺凌。
正因他心系百姓,此刻又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对战,所以他明知段士昂方才之言的目的,却也不得不陷入这样的思虑中——若他继续以如此方式顽守,一次,两次,至多三次……一旦范阳军攻入城中,必会将这份仇怨加倍地报复到汴州百姓身上。
他不惧死,却惧怕他身后的百姓,因他的错误决策而遭到非人的对待。
若是守得住,自当拼死守到最后一刻,可若明知守不住呢?
原本在胡粼的谋算中,就算范阳王给出的半月之期刚过,范阳军便会逼至城下,但他只需领兵拼力抵挡五日,便有等到江都援军的可能。
然而半月之期未至,范阳军提前攻城了。
如此一场血战后,此时段士昂态度明确,而其可以调用的范阳大军乃是汴州守军的数十倍之众,若段士昂日夜交替攻城,汴州守军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也根本守不过三日。
此时这一切,几乎让胡粼断绝了尽力拖延、以等待援军到来的念想,时间上,无论怎么算也来不及了……
明知生机已彻底断绝,他便必须要为城中百姓的后路着虑了……否则,他所谓的坚守与保护,便会沦为只为满足个人英雄主义的祸众之举。
胡粼回头,最后看向城中的景象。
他是汴州的刺史,是此地名副其实的父母官,多年来,他投身于地方政务与民生,这一切造就了他在意百姓的程度,更胜过在意战事本身。
段士昂的话,折伤的不是胡粼握刀的意志,而是他为官的心肠。
如今这世道上悬着的利刃,对心怀悲悯者,总是更具杀伤力,这份杀伤力中,甚至常常夹带着来自冷血拔刀者的奚落与恶意。
段士昂隔着火光看着胡粼,眼底带着一丝似有如无的笑意。
面对这些顽固之人,他偶尔敬佩,但这敬佩之下总也不禁带有嘲讽。
至此,胡粼的坚守似乎就要变成一个半途而废的笑话。
但是,胡粼不悔。
他镇定地解下披风,交到了身侧一名满身是血的小兵手中。
那名小兵捧着披风,红着眼睛跪了下去。
“大人!”那几名跪在胡粼身侧的武将纷纷出声。
“待我死后,尔等不必再以命抵抗。”胡粼对他们低声说道:“尽量保住性命与城中百姓,等待常节使与江都军到来。”
“大人……”有武将眼中滚出泪水,大人已为他们,为汴州百姓尽力谋算好了后路,但大人却要因此选择赴死!
“之后,若你们谁能见到常节使,记得替我转达一句话……”胡粼的面孔与话语似乎皆被火光烤灼出几分模糊朦胧。
“胡粼无能,未能守住汴州……之后,汴州与河南道,便劳烦常节使了。”
那些部将们闻言既惧且悲,试图再次劝阻时,却被胡粼以下令的口吻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