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当王内侍离开屋子,下人捧着衣物进来的时候,赵学文知道自己活下来了。一个中官不可能大费周章地欺骗他。“赵老爷,”十三四岁的丫鬟上前行礼,“我侍奉您梳洗,一会儿郎中会前来给您用药。”赵学文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任由丫鬟摆弄。丫鬟小心翼翼脱下他衣服的时候,黏在伤口上的布料被扯动,让赵学文忍不住痛呼出声,丫鬟立即跪在他脚下求饶。赵学文怔怔地望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丢在雪地里一样,浑身上下都冻僵了,现在在那丫鬟惶恐的神情中,身体慢慢地回暖,终于开始有了知觉。“你起来吧。”赵学文吩咐一声,丫鬟才又起身再次为他宽衣。这些日子经历的波折,比他这一年经历的还要多。如果身边没人,赵学文宁愿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任谁差点死了,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愈发觉得世间是如此的美好,之前那种恐惧不想再经历一次。梳洗好了,郎中也换了药,赵学文总算能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赵学文不知道那位王内侍何时会来,他到底该怎么为皇上办事,就这么思量着,赵学文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求娶?难道赵家有谁还能不答应?赵学文脑海中闪过杨老太和赵学礼的脸。真是荒唐,他们就是农户而已,真的有机会嫁给宗亲,还不是要感谢祖宗保佑。管事接着道:“小的从前也是为宗室府办事,倒是听到些消息,豫王爷对您家的女郎格外在意,所以光是昌乐长公主和大宗正求娶还不够,又请了两位侯爷,两位朝中大人一同前往。”如果这不是那位王内侍安排的人,赵学文绝不会相信他说的这番话。走进宅院后,看到宅子里的情形,赵学文再次倒吸一口凉气,院子还没修葺好,放眼望去却已经有十来个下人在忙碌,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十几口箱子摆在那里,下人正从箱子里面向外拿物件儿。这是准备从里到外都将这院子收拾妥当,等人来了就能直接住进去。赵学文开始明白王内侍那番话的意思了,赵家早就非同一般,却没有任何人来知会他,显然早就不将他放在心上。“老爷,老爷。”姜氏的声音传来。赵学文看过去,只见姜氏带着赵元昌径直寻他而来。姜氏脸上还带着惊诧,赵元昌则好奇地看着四周。见到赵学文,姜氏立即道:“他们说要带我们入京,我还不信,没想到这都是真的。”说完姜氏又想起来:“他们还说老爷遇到了麻烦,到底怎么了?”赵学文看向周围做活计的下人,一时没有开口,还是旁边的管事道:“我带老爷和太太去内宅。”赵学文和姜氏、赵元昌跟在管事身后,一直被引进了内宅的一处主屋。管事将门关上,赵学文这才将被人陷害入牢的事说了,中间自然没提,他迷迷糊糊中记得搂着那女子之事。姜氏难免一阵心惊,紧接着她就指了指外面:“你说这寨子是给咱们赵家的?”赵学文点头,不过很快他又摇头:“你忘了,咱们已经偷偷跟爹跑出来了,我们想要回到赵家,娘和弟弟他们不一定答应。”姜氏眉毛都要竖起来:“凭啥?咱们一路照应爹,侍奉爹还错了?爹就是再错,还能不认?这若是说出去,洛姐儿就别想嫁出去。”比起赵学文忧心忡忡,姜氏倒是一点不在意,赵元昌更是绕到了桌案旁,伸手去动桌案上的墨块。“爹,这墨上还有金字儿。”姜氏看一眼就笑着道:“喜欢就拿着,都是你的。”赵学文阻拦道:“不要乱说,兴许那些东西都是御赐的,你们弄坏了,如何向老二交代?”姜氏看着赵学文:“老爷方才是咋说的?这宅子是赏赐给赵家的,老爷才是赵家长子,赵学礼的兄长,这个家本就该老爷做主,墨块而已有啥动不得的?一会儿我还要去看看院子里都怎么布置的,再好好将后院的屋子都分一分,等娘他们来了,也好有地方落脚。”“你别发疯,”赵学文呵斥姜氏,“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怎么敢胡乱做主?”
“老爷傻了不成,”姜氏一把拉住赵学文,“若是这会儿,老爷不能摆出赵家长子的模样,将来他们能认下?相反的,老爷就得让大家都知晓,咱们是豫王妃的大伯一家,这样等娘他们来了之后,也就不好再说别的。”“老爷这一遭可都是因为他们,总不能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咱们只能跟着受罪。” 等有银钱到底还是好事。赵学文的恐惧很快就被高高摞起的衣料、首饰还有各种金银锭子给冲淡了。屋子里堆起来的东西,是他们这辈子想都没敢想过的。姜氏一开始耍耍心思,搬些大物件儿进自己屋中,但很快她就发现根本搬不完,什么都好,什么都值钱,连一顶帐子上的绣花,都精细的不得了,让人爱不释手。姜氏甚至想要将所有的屋子都睡一遍。还有那些侍奉的下人,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长得水葱似的,穿着同样的衣裙,只是一排站在她身边,她心里就说不出的欢喜。除了这些,外面人听说赵家来人了,就有礼物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赵学文看着那长长的礼单,再想着那些送礼来的达官显贵,客气的模样,总算是明白大齐唯一的藩王是什么意思了。姜氏也迎来了登门的女眷,她不懂如何待客,幸好宅子里下人、管事全都不缺,用不着她多加吩咐,就摆上了一桌尚好的宴席。女眷们与姜氏话家常,明里暗里地打听赵洛泱的喜好。“您家的小姐可不寻常,不但救下了豫王爷,吐蕃人攻打洮州那会儿,还帮着昌乐长公主守城门。”“我也听说,洮州那位赵景云大人也是赵家小姐救下来的。”女眷说完另一个接口道:“不光是这些,眼下我们府中好多物什都是西北来的,许多与洮州凤霞村有关,赵家小姐的父亲就是凤霞村里正。”一个里正根本算不得什么,京中达官显贵平日去庄子上,当地的里正都会带着人送去些野味,东西是收了,但绝不会有人想着去与那些里正说说话。因为身份相差着实太悬殊。但赵家这位里正,她们至少表面上不敢怠慢,谁叫人家生了个好女儿,将来会嫁入豫王府呢。女眷们一句句夸赞和示好,姜氏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从家里出来后,与婆母他们就没来往,更不知道婆母他们到底在洮州都做了些什么。有时候她会怀疑,这些人说的赵家人,到底是不是她熟悉的赵家人。女眷们目光看过来,姜氏只得干巴巴地道:“我那侄女从小就聪明。”女眷们都笑了。好不容易才将宾客送走,姜氏不由地松了口气,不过紧接着她就妒忌起来,如果这些人都是为了她来的该多好?这么一桩富贵,怎么就落在赵洛泱头上了?姜氏这样想着,就要转头回到院子的时候,余光看到假山石后似是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定睛看去,却只有摇曳的树枝,姜氏揉了揉眼睛,转身走了回去,她还得继续收拾院子,也只有付出了辛苦,等赵家人来的时候,才不会将他们一家人撵出去。等姜氏走远之后,山石后,木叶遮挡处,露出一个婆子的脸。……宫中,皇帝的寝宫。熟睡的小皇帝,做了一个噩梦,他看到了他的生母颖嫔扭曲的面容。虽然她竭力想要笑,可因为疼痛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一张嘴,鲜血立即从其中涌出来,然后她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身体怪异地扭曲。萧旻想要大叫救命,却被人抱起来捂住了眼睛。“啊……”一声喊叫还是从萧旻嘴里发出来。外面当值的内侍立即进门,就像小皇帝从前每一个惊醒的夜晚一样,内侍立即掀开被子一角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安抚小皇帝:“皇上,没事,奴婢们在这里,奴婢立即就拿干净的衣裳过来。”小皇帝点了点头,几个宫人快步进门,等到内侍将小皇帝抱起来,其余宫人手脚麻利地将被尿湿的被褥撤走。等换上新被褥之后,小皇帝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女官端来安神的药汁,小皇帝迟疑片刻,看向内侍:“朕不想喝。”内侍立即摇头:“皇上,这是蒋太医亲手熬的,您喝了也能睡的更安稳。”小皇帝摇头:“不管用,朕刚刚还是惊醒了。”内侍道:“蒋太医与太师说过,这药至少要吃一阵子,才能完全痊愈,最近这几个月,您已然好多了。”小皇帝还想说什么,听到内侍提及“太师”,只能顺从地点点头,内侍小心翼翼地将药尽数喂给了皇帝。服了药,撤了灯,小皇帝再次躺下。在宫人和内侍离开之前,床上的小皇帝手放在被褥两侧,眉宇舒展,面容平静,仿佛已经渐渐睡着了。等到几个人都退下,小皇帝才又睁开了眼睛,然后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口鼻,然后放在眼前看了看。他知道自己梦到的是什么,那是她生母过世时的模样,因为他当时尚且年幼,记得不是很清楚,可那一幕幕委实太过惨烈,终究在他脑海中留下一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