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免费的吃食,当然会有占便宜的人,一窝蜂涌进来,白吃倒无妨,就怕他们不是目标客户,随便乱评一气。食铺的掌柜伙计,拿着帖子挨个上门派送,留有雅间,请有头有脸的小官小吏,携带家人一道前来品尝新菜。因为铺子开设了专门供夫人娘子使用的雅间,在大堂也有雅致的屏风,隔出几张桌案,留待她们享用。招呼的茶酒博士,有男有女,若是忌讳,可专门选女茶酒博士。铛头与账房也有厨娘,很是方便。除此之外,食铺的菜蔬,米面等,先由王府庄子提供,若是不够,再选米面粮油铺采买。庄子的庄头也有几分机灵,头上管事的一下换了人,虽说还在谨慎观望,见到铺子掌柜们都老实听话,又被叫到乌衣巷见过文素素一次。如今他们都还算配合,只现今大冬日,庄子又刚交过年账,只能出一些鸡鸭,柴禾,少许的新鲜菜蔬。周王府最大最肥沃的庄子,出了京城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齐重渊同她提过几次,待闲暇时前来住上几日,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文素素到了庄子,冬日到处萧条,树木落了叶,光秃秃,田间地里也一片荒芜,麻雀在冻土里跳来跳去找吃食,听到车马声,惊得扑腾翅膀呼啦啦逃走。这一带主要是耕种之地,没甚风景,达官贵人少有别业在此。周王府在此地有五百多亩的田地,占地宽广,有处不高不低的山坡,一条小溪沿着庄子蜿蜒而过。齐重渊便在此修了间宅子,庄头按照吩咐放养了些野物,如野鸡飞禽一类,供他偶尔前来打猎。车马一路过去,经过村落时,不时有孩童探出头来看热闹。家中大人很快就借口外面寒冷,将他们喊了回去,生怕他们冲撞了贵人。文素素放下了车帘,许梨花忙将暖手炉添了炭,啧啧道:“都快过年了,竟然一点都见不到过年的气氛。这里还是京郊,屋子低矮,还不过咱们茂苑呢。”“这里的百姓,应当是庄子的佃户。收来的粮食交掉租子之后,哪有余钱来庆贺什么年节。京城比茂苑寒冷,他们的屋子,墙壁厚,低矮,是为了冬日保暖。”文素素解释道。许梨花恍然大悟,“倒也是,京城又不产蚕桑,王府的地不能由他们随便耕种,没别的进项,可不是穷。”京城也可以产蚕桑,只是少春蚕秋蚕而已。文素素估计是因为少这一两季,加上土地天气,后续的缫丝,织坊织娘等下游配套,蚕桑便不成气候,少有人栽种。这些并非一时半会可以解决,文素素暂时没多说。离庄子还有约莫半里路时,吴庄头得了消息,跑得一头汗上前,在车外作揖下去见礼:“文娘子来了,在下未能远迎,文娘子莫要见怪。”文素素打开车窗,对他道:“外面冷,回去说话吧。”吴庄头抹了把汗,连连说是,想要侧身让他们的车马先行,又想起要在前面领路,脚步来回倒腾,显得很是狼狈。上次见到的吴庄头很是沉得住气,估计她突然到来,让他想得多了些。文素素眉毛挑了挑,关上车窗没有做声。吴庄头帮着看宅子,一家老小住在偏西侧的院落。文素素进了门,他忙帮着卸车,待妻子张氏与两个儿媳,小女儿青杏一并见过礼之后,便吩咐她们道:“赶紧去打水来,伺候娘子洗漱,将屋子再抹一遍,烧热炕。”张氏急忙应了,带着儿媳青杏就要走,文素素看着她身上九成新的绸衫,唤住她道:“炕不用烧了,我等会要回京。送几个炭盆进屋就行。”吴庄头愣了下,又改了口,道:“快去快去!多加些炭。”张氏几人再急匆匆走了进去,庄子的宅子远比乌衣巷高大宽敞,因为过年,墙壁廊柱粉刷过,洒扫得还算干净。文素素随便走动,看了一下宅子,冬日严寒,花草树木与外面所见一样,文素素随意走动,到了西侧吴庄头住的院子前,她看到崭崭新的青瓦青砖院墙,脚步微缓,指着院子道:“吴庄头住在这里?”吴庄头紧跟在她身后,一一介绍着,不时朝文素素偷瞄,似乎想要从她平静的神色中,看出一两丝端倪。“是,承蒙王爷厚爱,在下一家子住在庄子里,替王爷看守宅子,管着庄子的粮食菜蔬鸡鸭等一应差使。”吴庄头神色明显紧张了几分,偷偷打量文素素的脸色次数也多了。文素素似乎看得很有趣,他也不敢催促,只袖手肃立一旁。文素素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臭味,问道:“哪里在杀猪?”吴庄头浑身一僵,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在下杀了头猪,准备着过年。娘子是贵人,杀猪腌臜,不敢请娘子进去瞧,怕污了娘子的眼。”文素素哦了声,转身回了正院。张氏她们几人手脚还算麻利,正屋摆了炭盆,案几桌椅也擦拭过了一遍,青杏送了茶水进屋。“坐吧。”文素素对站在那里,看上去进退两难的几人,温和地道。张氏飞快看了眼吴庄头,他道了谢之后,在下首坐了,她与儿媳青杏,方依次坐下。文素素只当没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径直问道:“先前吴庄头说杀猪,我想问一下,庄子里可有养猪,一年养多少头,养上一年,约莫有多重?”吴庄头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似乎在想着如何回答。文素素没等他东拉西扯,干脆地道:“京城王府,除了食铺,其他铺子皆有潲水。据我所知,如今这些潲水都有外人收走。还有夜香也是如此,庄子里每年要花一笔钱买夜香积肥。吴庄头难道没想过,从京城王府,铺子里收走潲水养猪,猪的粪肥,收走的夜香,皆可以肥地?”吴庄头一时语窒,他不是没想过,只他一个庄头,夜香与潲水都有人收,这一动,说不定就得罪了人,何苦来哉!文素素道:“我来庄子,就是同你说养猪,种菜蔬,开办作坊等事。”吴庄头听得一头雾水,养猪种菜蔬,供给京城的食铺,他还能理解。可文素素的开办作坊,又是怎么回事?每个庄子大力推广养猪不大现实, 首先养猪需要粮食,粮食亩产低,人吃饱饭要紧。京城王府铺子的潲水, 因为量与路途遥远, 只能供应离得最近的庄子。文素素打算在每个庄子都建一个作坊,主要加工米面, 夏日收到的各种菜蔬, 晾晒制作成菜干, 腌制各种肉干,鸡鸭等。供给京城的食铺后,若还有剩余, 便再在食铺或者其他铺子留出一角,售卖干货。作坊的人手,文素素打算从佃农中选勤快手巧, 干活利索的农妇。毕竟这些活,男人基本不插手,都是妇人在做。至于酬劳,文素素打算先采用计件制,干得多, 得到的也多。银子是好东西,在作坊做工,比起辛苦种地肯定要赚钱。家中的男人,为了她们能赚更多的钱, 主动承担一些其他家务,给她们留出时间去赚钱。文素素认为, 用银子利益的自然推动,比起修改律法提高她们的地位, 要来得实际些。迈出的小小一步,文素素为了避免遭到反扑而夭折,她走得很是谨慎,手段温和。王府现有的这群人,文素素基本没有动他们。一是她也没什么人手可用,人都会变,重新选出的人,亦会随着环境而改变,还不如用现成的人选,用利益绑住他们。
二是现在的朝堂局势,周王府宜静不宜动。三是识字的女人少,识字的女人,能走出家门来做事的少之又少。文素素先前选女账房,厨娘,绣娘等,就是由掌柜们推举家中的亲戚熟人。他们得了好处,她也顺利做了事,算是双赢。文素素对吴庄头亦是一样的做法,她说了作坊,养猪的设想,“吴庄头,这件事劳烦你出面,选出能干得用的妇人出来。作坊与养猪场都需要管事,账房,也一并交给你去选。举贤不避亲,要是张娘子,青杏你们能胜任,皆可。”吴庄头看向张氏,不禁喜上眉梢。此时,他脑中已经在飞快盘算,张氏儿媳女儿侄女们谁做管事,谁做账房。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是是是,在下一定尽心尽力。娘子放心!”吴庄头将胸脯拍得咚咚响,激动得面红耳赤保证。文素素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道:“我相信吴庄头会尽力。作坊与养猪做不好,也会影响到吴庄头的收益,前程。”吴庄头脸上的喜悦僵了下,文素素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他徇私,拿着权势作威作福,作坊与养猪做不起来,他的差使就没了。克扣的粮食等,能得到的利就那些。要是作坊与养猪做得好,利润肯定丰厚,而管事账房都是他的家人亲戚。吴庄头并不笨,两相比较起来,听话佃户的那点孝顺,远不如用心选得力的妇人来作坊做工、养猪划算。“文娘子,要收在下有甚错处,任由娘子处置!”面对吴庄头快指天发誓的保证,文素素只是笑了下。他那点小心思,文素素并不放在心上。做事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刁奴难管,这句话放在权势压人,封建的大齐就是扯淡,要收拾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时辰不早,吴庄头热情地道:“不知娘子来到,没甚可招待的,恰好今日杀了猪,请娘子莫要嫌弃,吃杀猪汤可好?”文素素无所谓吃甚,便随口应了。吴庄头忙吩咐张氏道:“还不快回去准备张罗,你最拿手的血肠煮一份上来,让娘子尝尝。”张氏赶紧领着媳妇女儿就要告退,文素素道:“你们留下吧,我还有些事,要同你们仔细说。”吴庄头愣了下,立刻道:“我去灶房,你好生陪着娘子说话。”说罢,急匆匆出去了。张氏留了下来,揪着衣摆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文素素也没为难她,问了些庄子里的事情,以及她平时如何掌家,可看得懂账目。“我粗通一些字,家里的大事由孩子他爹做主,家里的嚼用开支,平时都由我管着。账目也能看懂一些。”张氏紧张地答了话,两个儿媳在一旁端坐着不做声,倒是青杏比较大胆,主动道:“娘子,大哥二哥读书时,我跟着他们学了不少字。阿娘教了我掌家,如今阿娘看账,都是我在看!”“你这个丫头!”张氏生怕文素素嫌弃青杏多嘴,忙训斥了她一句,又下意识看了眼两个儿媳。“娘子,青杏不懂规矩,还请娘子莫要怪罪。”张氏替青杏赔了不是,青杏却似乎不怕她,一点都不领情,脆生生道:“我又没撒谎吹牛,我是识字懂看账。庄子佃户都认识,谁家妇人手巧,谁家妇人懒,不爱干净,我都知道!”张氏拦不住,不安觑着文素素,急得脸色都白了。文素素并未责怪青杏,道:“不错,你真有这份本事,到时候就可以靠着自己做事赚钱了。”青杏笑得眼睛都弯了,拼命点头,毫不谦虚自夸道:“我就是能干!”张氏本来松了口气,听到青杏的大话,那口气又提了回去,“娘子,青杏不知天高地厚,让娘子见笑了。”文素素说了声无妨,“小娘子自信些是好事。”她看向一旁不做声的妯娌俩,温声问道:“你们呢?”比起娇宠的小女儿,儿媳才难做。老大媳妇陈氏,老二媳妇赵氏对视一眼,刚想说话,却被主动的张氏抢了先。张氏说起儿媳妇来,肉眼可见的轻松:“老大媳妇阿爹以前是读书人,她的学问好,针线茶饭都好,可惜不善言辞,笨拙得很。老二媳妇娘家做些小买卖,她在娘家时就会算账,算筹用得极好。只老二身子不好,又有三个孩子在跟前,她得伺候老二,还要看着几个孩子,哪脱得开身。”陈氏赵氏垂头不语,文素素好奇地问道:“你家老二生了什么病?”张氏赶紧解释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自小身子弱了些。冷了热了都会头疼生病,我与他爹怕他遭不住,就留他在家中好生养着,平时都是老大跟着他阿爹身边做事。”文素素哦了声,“听起来,赵氏出来做事,他留在家里照看孩子,无需出门正合适不过。”张氏愣了下,顿时又要急了,文素素已经看向了赵氏,问道:“你以为如何?”赵氏飞快地看了眼张氏,似乎鼓足了勇气,道:“娘子的主意甚好。夫君在家,我可以出门干活赚钱。”陈氏见状,憋得脸都泛红,声音中含着无尽的急迫,吭哧出来了一句话:“我也能出门干活赚钱!”文素素对她颔首,道:“可。你们有这个能力,就莫要错过机会。”张氏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狠狠剜了两人一眼,不过当着文素素的面,她到底没敢出言教训,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吴庄头张罗了饭菜,文素素略微用过了一些,叫上了张氏她们几人一起,前去选了养猪,建作坊的地方。佃户们见到他们一行,有大胆的跑过来看热闹,听到要办作坊与养猪场,消息传出去,围观的越来越多。吴庄头手背在身后,很是威风,佯装不耐烦地道:“走走走,别在这里挡道,冲撞了娘子。”有那好吃懒做的闲汉,听到作坊与养猪场都只选妇人做事,顿时不依了,大声嚷道:“娘们儿出来做事,家里的男人谁伺候,一摊子的家事谁做?哪有让娘们出来做事,男人留在家里的道理!”“是啊,听说管事也是妇人,难道世道要变了,男主内女主外?”有人阴阳怪气嘲讽:“吴庄头,莫非以后你也要在家吃软饭?”吴庄头气得仰倒,骂道:“李赖皮,你平时就知道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我还没跟你算账,我看你是找死!”李赖皮一看就是滚刀肉,跳起来朝吴庄头淬了口,歪着脖子骂道:“吴庄头,我阿爹当年将你从河里救起来,自己生病死了。你一家子吃香喝辣,却不肯施舍几个大钱让我也享享福,还还要我的命,你丧尽天良,才会不得好死!”吴庄头哆嗦着,指着他道:“李赖皮,你阿爹当年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何曾忘记过,你阿爹看病吃药,买补品,我可曾少了一个大钱!这些年你仗着你阿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庄子里到处作乱,要不是你阿爹,你早就被送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