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先笑容满面谢了文素素,笑容一收,连瞥了两眼许梨花,“你想找老大说甚,我清楚得很。梨花,你我还有贵子,都在老大面前当差,我们本是一体,我才好心提点你几句。”许梨花怒道:“你清楚个屁!我找老大说话,老大都没开口呢,你先在这里指挥上,难道比老大还要厉害?”瘦猴子脸上重新堆满了笑,对文素素道:“老大,小的可能先说几句?”文素素嗯了声,道:“你说吧。梨花,你且听听瘦猴子如何说,要是你以为他说得不对,再将他的话当做屁也不迟。”许梨花悻悻瞪着瘦猴子,道:“要是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瘦猴子冲她翻了个白眼,道:“贵子先前向老大告假,去何老太爷家了,方老太爷也去了何老太爷家,你怕他们要给贵子说亲,你急了吧?”许梨花怔了怔,板着脸没有做声。瘦猴子抚摸着鼠须,语重心长地道:“梨花,你以前就看不起贵子,嫌弃他穷,没有前途。贵子吃醉了酒,跟我嚎过好几次,嚎得我都想打他。他一个男人,没出息就别娶妻。那时候你嫁给贵子,远不如给陈晋山做妾日子过得好。妻又如何,你们村里的妇人,个个都是正妻,又能摆出正妻的派头了?你那时候不嫁,不怪你。”许梨花脸色缓和了几分,“你还算说了几句人话。”瘦猴子呵呵,“现在贵子与你都得了造化,跟了老大。贵子吧,虽没有我能干,有用处,但他一直在默默做事。护卫们的车马,他帮着在照看喂养,村里人坏了的牛车独轮车,他一个大钱都不要,尽心尽力帮着修理。村里的人都道他好,护卫们与他谈得来,范管事还主动教他拳脚功夫。你呢?除了伺候老大的吃穿起居,平时你都钻到妇人娘子堆中去,听她们说闲话,挑拨是非。”许梨花眼一瞪,瘦猴子忙改了口:“好好好,不算挑拨,你是在点醒她们,让她们立起来,与家中男人干架。”“可梨花,你也不想想,她们一朝一夕就立起来?你要不是有老大撑腰,有贵子帮忙,你大哥二哥就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女人的力气不如男人,没有老大的身手,还不得被男人揍得嗷嗷叫。”许梨花不服反驳道:“现在她们能赚钱,男人敢动手,她们就和离!”“呵呵,和离。你看你,清官难断家务事,和离之后,儿女呢,儿女都不要了?”瘦猴子白眼快翻上了天,“衙门能判一个妇人和离,连着有人去衙门请求和离,你看衙门会如何判!老大,是这样吧?”殷知晦让文素素读的大齐官制,官员的吏治考评中,有教化这一条。夫妻和离案多了,官员教化不力,关乎着官员的政绩。文素素嗯了声,“你说得有一定道理,和离案子是不能太多。”瘦猴子得意冲许梨花摇头晃脑,“你看,我没说错吧?梨花,我劝你以后别乱管闲事,老大都没主动出面管过。老大不是不管,她是让许里正方老太爷他们去管。我们离开了村子,她们还要继续过日子,里正族长的话才管用。你心里有气,这气啊,得早些撒完。”许梨花怔楞在那里,神色黯然垂下了头,“你说得是,我心里是有气,不平。瘦猴子,你是男人,你占了男人的便宜,你体会不到我心里的气。”瘦猴子叹道:“我是体会不到。但你看老大,她以前的日子,过得比你还要凄惨,老大可没成天气鼓鼓,抱怨连天。”许梨花神情一震,朝安静听他们说话的文素素看去。文素素对着她道:“你我究竟谁惨,不该拿出来比较,苦难都不是好事。人与人一样,不该拿来做比较,你做你自己。”以前文素素对她说过相似的话,许梨花长长呼出口气,喃喃道:“谁都不该吃苦。”瘦猴子话锋一转,道:“我们且说贵子的亲事吧。你不愿意嫁给贵子,贵子要娶妻,你又不乐意。天底下就是有这般霸道的道理,也不该你来讲。贵子跟着老大,以后肯定有大造化。你跟着老大,以后也有大造化。贵子你能降得住,其他有出息的男人,你可能降得住?”许梨花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气不过,懊恼地道:“我不要降住谁,不嫁人就是!嫁人有什么好,我自己过还自由自在些!”“你嫁不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总不能拦着贵子不娶妻啊!”瘦猴子斜撇着许梨花,抚摸着下巴,笑得猥琐又向往。“贵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痴情汉,哎哟,我要是女人,他是我第二想嫁之人!”“滚!”许梨花淬了他一口,紧跟着好奇问道:“你第一想嫁之人是谁?”瘦猴子仰头望天,道:“王爷。”许梨花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时都忘了说话。瘦猴子吸着鼻子,道:“哪怕不做王妃,侧妃,做个侍妾也好。那可是亲王啊,大齐的皇家,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家!”许梨花终于忍不住,怒骂道:“瘦猴子,你也不瞧瞧你那张丑脸,我看你是用药多了,毒坏了脑子!”瘦猴子浑然不顾,脸上的笑容猥琐又向往。文素素好笑地问道:“瘦猴子,你可想娶妻?”瘦猴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摇摇头,“不娶,不娶了。”文素素将瘦猴子的反应看在眼里,默然了下,没再追问下去。待瘦猴子离开,许梨花烦恼地道:“老大,小的真是为难得很。瘦猴子说话虽不着调,小的知道他有些事情说得对。小的不能霸占着贵子不放,唉,现在成亲,小的真不乐意。”文素素沉吟了下,道:“贵子的亲事,要经过我的同意。”现在她背靠齐重渊殷知晦的势力,稍微行差踏错,就是姜行首的下场。底下几人的亲事,肯定要她看过,得到她的同意。坚持嫁娶也可以,除非不再跟着她。文素素没阻拦何三贵,一是相信他不会这般蠢,二是顺便借机看看他会如何处理此事。“至于你如何考虑,我还是那句话,要看你如何想。至于你要如何去考量,我可以替你理一理方向。先解有答案的问题,没答案的问题,比如感情,你先放到一边。将你觉着最重要的事情,例如吃穿,银两等,一一列举出来,再看贵子可能符合你的条件。”许梨花觉着这个法子好,“小的等下就去好生想。”不过,她不理解地道:“为何感情没有答案?”文素素道:“因为感情没办法讲道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许梨花听得懵懵懂懂,心却酸酸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要是真这样,我就不用考量了。”
文素素看到何三贵走了过来,对许梨花道:“贵子回来了。”许梨花朝何三贵看去,起身告退,迎着他走了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许梨花紧张地朝文素素看,神情紧张。何三贵脸色也不大好,同她说了句,两人一起朝文素素走来。文素素抬眉,问道:“怎地了?”何三贵小声道:“老大,你娘家大哥大嫂来了。”瘦猴子见他们在说话,忙着奔了过来,听罢眉头皱成了一条线,觑着文素素平静的神情,他也就没做声。何三贵声音更低了:“他们还带了个约莫三四岁的幼童来,说是老大的亲生儿子。”“老大的大哥大嫂, 肯定是见老大得了势,想要来捞好处了!”何三贵看了眼愤愤不平的许梨花,低声道:“你少说两句。”许梨花忙去偷瞄文素素, 下雨天色昏暗, 文素素带着斗笠,看不太清她的表情。瘦猴子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改道:“李达将儿子卖了, 买主生怕被找到, 到时候掰扯不清,定会瞒得严严实实。老大兄嫂如何能这么快找到外甥?再说,主家买人回去, 肯定是要拿来养老,有钱有势的人家买下人,也要能跑腿做事, 断不会买个幼童。养了几年的儿子,肯定是遇到惹不起的人,不得不舍出来。”何三贵与许梨花面面相觑,变得紧张起来。文素素只嗯了声,“前去看看再说。”几人来到村口, 好几个村民围在堆放干粪的茅草棚边看热闹,许大郎许二郎也在,见到许梨花,正要说几句酸话, 文素素一过来,他们眼里闪过看好戏的神色, 缩头塌肩躲到了一边去。文父当年读过书,给儿子苦心孤诣取名叫文展功。可惜文展功文不成武不就, 书没读出个名堂,地也不会种。种地辛苦,文展功以读书人自居,不屑与泥腿子为伍。妻子曹氏与他夫唱妇随,夫妻相和,日子过得可想而知,否则,当年也不会将原身嫁给李达。文展功穿着到小腿肚,袖子短了一截的灰扑扑长衫,露出一截同样灰扑扑的裤腿,露脚趾的破布鞋上裹满了泥,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负手立在那里,拿眼角斜瞥走过来的文素素,昂着胸等她前来见礼。曹氏穿着打着桃红,翠绿补丁的粗布灰衫裙,头发在脑后挽起个牛屎团。她看上去镇定,眼珠却不断翻动,左右乱瞟,紧抿着薄唇,高耸的颧骨都快戳破了脸皮,手上拽着一个眼角挂着泪,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白白胖胖的幼童。文素素走近了,朝幼童看去,他年纪虽小,长相却极为肖似李达。不管他是谁,文素素都无动于衷,略微看了一眼就掠了过去。文展功挺了挺胸膛,没等到文素素见礼,鼻孔喷出了一道粗气,拿捏着道:“阿囡,见到兄嫂,你连礼数都忘了?”原来原身名叫阿囡。文素素在牛头村经常听到囡囡,阿囡,世人对女童的称呼,大多都叫阿囡,与花儿草儿差不多。“谁让你们来的?”文素素收回视线,盯着文展功冷冷问道。文展功明显心虚了,眼神飘向一边,“你是我妹妹,丧夫守寡,一个妇人无依无靠,我来接你回娘家。不然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我文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阿囡,你大哥将小郎替你找回来了。以前你天天哭,思念小郎。你大哥一心念着你,对你多好。”曹氏忙拉起幼童上前,推了他一把,“快,这是你亲生的阿娘,叫阿娘。”幼童被惊醒,他茫然看着文素素,惶惶然张开嘴,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曹氏脸上浮起不耐,用力将幼童拉到身边,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幼童痛得大哭不止,被她一把捂住了嘴。曹氏厉声道:“不许哭!这可是你嫡嫡亲的生母!见到阿娘要磕头,先前舅母教过你,你都忘了?”文展功一甩衣袖,不悦地对文素素道:“小郎是你怀胎十月所生,当年因生活所逼卖与他人,母子分离实为无奈。如今小郎已经找回,你们母子得以团聚,以后你且好生将小郎抚养大,盼着他有出息,好给你养老送终。”许梨花听得怒火直冒,上前一步准备开骂。瘦猴子赶紧拽住了她的衣袖,何三贵低声劝道:“老大没说话,花儿别自作主张。”许大郎许二郎探着脖子,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就是,妇道人家在外冲能干,还牙尖嘴利,真是成何体统!”许梨花顿时将怒意转向了许氏兄弟,冲他们扬了扬拳头。瘦猴子就不顾了,推了一把何三贵,“揍他们!”许氏兄弟在他们手下吃过亏,见何三贵铁青着脸,开始挽衣袖,赶忙骂骂咧咧,脚底抹油逃得飞快。余下的汉子,神色复杂看着他们,瘦猴子跳起来,挥手驱赶:“看什么看,走走走!”大家忌惮文素素,转身结伴往一旁走去,不时回头偷看,嘀嘀咕咕议论起来。“我早就听说,文娘子是寡妇,听说嫁了个杀猪匠。”“杀猪匠不成器,卖了儿子不说,还把她典给了大户人家生儿子延续香火。”“嘘,小声些,人家现在不同以往,背靠着京城来的达官贵人呢。”“文娘子也算苦尽甘来,寡妇有个儿子傍身,以后待儿子长大,贵人再拉一把,当个老封君,有享不尽的福。”“可不是,这人的造化,还真是说不准。”“什么造化,谁叫人生得美,男人都爱美人儿。”“你生声音小些,要是被那丑猴子听见,仔细他发疯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