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众中午去食堂吃饭。
运动会中午可以外出,有许多学生都商量着打车去商场聚餐,顺便玩一会儿再回来。上午的项目一结束,就有学生兴奋地拿起书包往外冲。
他看到秦橙也慢慢悠悠拎起了书包朝校门外走去。也是,毕竟秦橙这么受欢迎的人,一定不缺人和她出去玩。他这样想着,一边拿筷子夹起土豆丝放入口中。
食堂并没有什么学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窗外初秋的yan光露进餐厅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外面的树影簌簌摆动。
他忽然想到此时此刻,她也许正走过一间服装店的门口,也许正穿着裙子站在落地镜前转圈,欣赏裙摆落下的弧线。也许她正从店员的手里接过珍珠n茶,也许此时此刻,她也在望着落下的树影。
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秦橙。他只是控制不住地猜想,猜想她一举一动的深意,猜想她被羽睫覆盖的眸光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少nv心思。
与那些只会傻傻追着她送情书送巧克力献殷勤的男生不同。他对秦橙毫无兴趣,研究她,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已。
何众午休后换了运动服才回到c场上。他刚往上走,就看到横躺在几个看台座椅上睡觉的秦橙。那本书摊开被她搁在脸上,看起来是睡得正香。
这样也能睡着么?座椅那么窄,她一只腿已经落在地上,裙摆下透出半截小腿。好像一翻身,她整个人都要栽在地上。
刚这样想着,秦橙好像就醒了。她一只手撑着椅子刚想要爬起来,一下子撑了个空,整个人都往侧面翻过去。
何众还在想趁她发现自己之前赶紧离开,此刻来不及多想,径直跪下来向前伸出双手接住她——
然而秦橙b他更快一步。她刚好用落在地上那半边腿撑住自己,一只手扶在地上,一抬眼,就看到愣愣地跪在自己面前的何众,对方正伸着手,俨然是要接住她的样子。
离得太近了。她几乎能看清何众额边的汗珠,正沿着紧紧贴住他脸颊的额发滚落下来,“啪”一声摔在地上。
“啪”一声。她沾着灰的那只手拍在何众脸上。“神经病啊。”秦橙翻了个身坐起来,瞥了一眼他刚刚匆忙间放在地上的书包。“别烦我,滚远点。”
何众深深看了她一眼,拿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灰,一声不吭地拎起书包坐到另一边。
5000米的离看台很远,正好在c场的另一端。老师带他们横穿c场,指挥他们一字排好。
长跑不会划分内外圈的。所有人都站在一条线上,站在外圈的总要吃亏些。何众看着其他人都挨挨挤挤站到了最里面,他没等老师指挥,沿着跑道线走到外圈。
3、2、1!哨声破空的一瞬间,众人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纷纷涌向内道。挨挨挤挤间已经有人被挤出跑道,摔在一旁的草坪上。
何众并不着急。他差不多保持在中流水平,不紧不慢地跟着跑。距离弯道有一段距离,现在切入并无意义。
等到人流渐渐分散,弯道近在眼前时,他才往内道跑去。
长跑会渐渐将人流拉远,等到第二圈时,第一名与最后一名已经错开整整半圈。何众始终混迹在中流,没有落后,也并不拔尖。
他并不想事事争先。对他有用的,例如读书考试,他当然要做到最好。但运动会这种事情,只不过是形式主义下毫无意义的集t活动,什么运动jg神,本质上和小孩子过家家玩泥巴没什么区别。他有什么必要去争玩泥巴第一名?
经过下个弯道,正是靠近看台一侧的长直线。因为是最难的项目,各班同学都汇聚在跑道边加油呼喊,不乏有甚者,g脆跟着跑了起来。
何众只遥遥往看台上望了一眼。那个身影仍旧在看台的最后方,她一动不动,何众一眼就认得出。
没人给他欢呼。他不在乎,又超过一个人。
从第五圈开始加速。这时大部分人已经在前面的争b中力竭,只是在努力保持现有排名。何众前面只是随波逐流地跟着,除了稍稍有些气喘腿酸外,还有大部分余力。
一个、两个、两圈之后,随着他慢慢提速,眼前的目标越来越少。他自诩要b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身t素质好得多,又年长两岁,总不至于连这些小毛头都跑不过,之前是他有意谦让,要认真起来,没人跑得过他。
此时5000米已过大半。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甩在身后,唯有前方一个遥远的目标——或许不该叫前方。对方虽然在他前面,但其实已经远远超出所有人一圈有余。
那人是校田径队的,二级运动员。虽然不是长跑运动员,但其t力也b其他学生好得多,他全程领跑,毫未减速。
第九圈时何众已经超过原来的第二名,接替对方成为那个落后于第一名一圈半的人。看到被他超过去的那个小男生已经累得气喘如牛,就差直接脖子一歪倒在草坪上了,何众也觉得喉咙发g发紧,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还剩三圈半。
要跑就要跑到第一名。
再路过看台时,他余光仍旧瞥见那个身影毫无动作。反而是班里的学生,见他居然跑到了第二名,几个nv生按捺不住兴奋高声喊起他的名字:“何众加油!!加油!!”
模糊的声音透过风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诧异地转头望去,竟然真有人真情实意地为他呼喊。
他一圈一圈绕?过红se的塑胶跑道,肺部都被g燥的空气胀满,风声无情地穿破他的耳膜。眼前的跑道摇摇晃晃逐渐变得模糊拉长,似乎永无终点。
其实何众从来没跑过这么长的路,他想加速缩短与第一名的距离,却发现双腿酸痛,呼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刀般划开他的喉咙。不要说加速,现在不被后面的人超过也许才是重点。
可他不甘心。他并不觉得前面那个人有多么不可逾越。他的人生里就不应该有做不到的事情,不应该有他无法解决的人。
意识昏沉间,他几乎只靠本能迈步。蜂鸣般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第一名该是他的。消失的那张数学试卷一定是因为他考了满分。第一名为什么不是他?前面那个二级运动员真有那么不可超越吗?这一切都该是他的,学校里那个最漂亮的nv生也应该是他的——————————
何众望向看台,那处已经空空荡荡。于此同时,欢呼声骤然响起。第一名已经冲线。
他终于清醒过来。
前方的终点线在这一刻近在眼前又摇摇yu坠。全程只剩下最后两百米,然而他讥讽地想,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参与这种毫无意义的竞赛?这些东西真的有意义吗?
只不过是一时脑热。他竟然真的要在这种事情上做无用功。
然而在他脚步慢下来的一刻,身旁更大声的一阵呼喊声响起:“何众加油!!!还剩最后一百米!!!第三名要赶上来了!!!”
何众向身后望了一眼。那个气喘如牛的男生竟然发力,大有要超越他之势。何众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在这时候被人超过,他顾不得多想,咬紧牙关闭上双眼,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终点线撞去。
在他冲线的一刻,一阵毫不客气的嘲笑声准确无误地扎入他的耳膜中:“跑这么慢。离第一名差这么远。”
何众尚未从缺氧的g渴感中缓解过来,头晕目眩间,一瓶冰冷透骨的矿泉水从他头顶淋下,浸透了整个上半身,激得他一瞬清醒。他茫然地抬头,从千万个斑驳的水珠中,看清秦橙明晰漂亮的脸上的轻蔑笑意。
秦橙将水浇到他头上后就离开了。乃至他站上领奖台时,颁奖的nv生将奖牌挂在他脖子上,将奖状递到何众手里时,他都浑然不觉。
整个第二天他都没有看到秦橙。何众写着写着就下意识往c场入口那边张望,却从来没见过秦橙的身影。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何众疑心她是不是根本没来,以她的秉x,确实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直至最后所有人陆陆续续散场,运动会结束,他在c场上做完最后一道题,合上书页放进书包。
他坐得很高,能看见不远处的夕yan正对着他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将整个云层都晕染散开,形成一片绮丽的火烧云。
天朗气清,正值秋日来临之际,只有一点寒意,此刻夕yan西下,还不算太冷。何众穿上放在一边的薄外套,拎着书包走下看台往外走去。
校园里人早就走得空空荡荡。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住,也不着急回去,先回趟教室。
教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何众走进去,就发现熟悉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人。
秦橙正趴在座椅上睡觉。她被推门的声音吵醒,r0ur0u惺忪的睡眼看向来人:“——你来做什么?”
“运动会结束了。你不回去吗?”何众走到她旁边说,将书包放在桌上,“马上要天黑了。”他补了一句。
秦橙“唔”了一声,坐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后黑板上悬挂的时钟:“不回去。你要走就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说着就又一头倒回桌子上。
何众看了她一会。忽然也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练习簿来坐下开始写。
秦橙一下子跳起来。“你g嘛?!”她好像炸毛了,一个劲把他往外推。“放学了你不走?神经病!”
何众放下笔看着她。他看得太认真,连秦橙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看着我g嘛不就是浇了你点水”
“你的作业我还没写完。”他说,“回去写容易被我父母发现。我在这里写完就走。”
他按动圆珠笔的按钮,头也不抬地写起来。
秦橙看到他费力把字t写得尽可能像自己,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她开口问何众:“喂,我的字有那么丑吗?你故意写这么难看是不是?”
她为了看清字,凑得离何众很近。何众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他把作业和笔递给秦橙,“不信你自己写一行试试。”
何众给她念:“晴川历历汉yan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秦橙不会写“萋”字,写了两下都是错,划来划去,留下两个大黑团。何众叹了口气,在纸上另写了一个“萋”字给她看,“草字头,下面一个妻子的妻。”
她抬头瞟了一眼,哼了一声,照着写了。
等她把一首诗都写完,秦橙一把将练习簿拍到他面前:“看!”她可是用了心写的,特意没怎么连笔。
何众拿过来看了一眼。确实工整许多,至少看得懂写的是什么字了。秦橙的字连同她本人一样矛盾,大部分时间都歪歪扭扭的,但何众对着她的笔迹描写时,又发现顿是顿挫是挫,有起笔有落笔,好像练过毛笔字似的。
“好。我照着你这个写。”他点点头,将笔迹放工整一点写下去。
秦橙反而坐不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何众还能老老实实坐回去写题,哪怕是在替她写作业。她翻来覆去半天,忍不住拿笔尖戳他胳膊:“你这么晚回家没事?你父母不问你?”
针管笔扎人很痛,即使隔着衣服也扎穿了进去。何众没想到她会拿笔尖扎自己,“嘶——”了一声,下意识躲了一下。这一躲不要紧,他原本穿了件浅蓝se的薄针织外套,针管笔刺过布料,留下一道显眼的黑se水笔痕。
秦橙也愣了。何众将胳膊举到眼前,拽过那块布料查看,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秦橙忽然就拽着书包站了起来,“不就一件衣服嘛!小气!”她直接从桌子上翻了过去,差点一脚踢到他身上。
秦橙跑掉了。天刚刚黑,教室还没来得及开灯,一片昏暗。何众坐在教室里,0了0他的眉心。
一件衣服没什么,再叫用人送件新的来就是。是他从前和母亲生活,习惯俭省,所以下意识蹙眉。
好大的脾气。明明是她先拿水笔戳自己,怎么错的人还成他了?
秦橙其实平常很少同他说话。不然他也不会每天算她和自己说了几句话——这个数字有时候是零。一般而言,其实他也不会主动和秦橙搭话。一方面是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班里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多,已经够麻烦。
另一方面他又不喜欢秦橙,g嘛没事找她讲话?
再被那群人堵在教学楼偏僻的角落里时,何众先摘了眼镜。他把眼镜收在镜盒里放入书包里,又把书包丢在地上。
为首者一拳打在他脸上:“装什么装?!”
“妈的,最看不惯你这种小白脸。”混乱间有人这样说了一句,“就你长脸了?跑个步给你出尽风头了,咱班nv生喊你名字的时候爽si了吧?嘁,你看看小公主看你一眼没有。”
“小公主不是泼了他一头水吗?”有人嬉笑着说,“就这还没给他浇清醒呢!哥几个得再给他来点!”
一桶w水瞬间从他头顶倒下。
从那天开始,何众遭受的待遇,从一开始的冷待,被绊倒、丢东西和推翻桌子以外,还有经常教室后排,那只装满脏水的水桶。
他刚站起身走到走道上,一桶w水就从他背后泼了过来。时日正值深秋,他身上的校服外套和衬衫都被浸透。
始作俑者笑嘻嘻地放下桶看着他:“不好意思啊,没拎稳。”
何众没有回头。他在盯着前面的秦橙看。她刚刚从教室外面走进来,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只顿了一秒钟。“让让。”她推开挡路的所有人,包括何众,目不斜视地走到位子上坐下。
何众被她推得身t一侧,靠在旁边。不久后上课铃响起,他没上那节课,请假回去换衣服了。
第二天秦橙来得b以往早,至少在交作业之前就来了。
何众见她来了,站起身,将已经写好的作业递给她。
他今天没把头发梳得太整齐,站在她面前,将作业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头歪了一点。额发散开露出一寸左右的伤口,正好在他左边额角上。
秦橙确实看了他一眼。可什么都没说,接过作业交上去了。等到下课铃声响起的一刻,秦橙理也没理他,照旧跑出去玩了,不见踪影。
何众透过镜片,看见自己淤肿的手指捏住了桌角,唯觉刺痛也不肯放开。
他回到家打开灯。
用人白天已经来打扫整理过。他把书包放到座椅上,坐下来,将胳膊支到桌子上。
刚放上去,何众就痛得“嘶——”了一声。右臂上的伤口正一下一下跳着疼,他只好站起身,先去卫生间处理伤口。
镜面擦g。他对着镜子蘸着碘伏,沿着伤口摁下去。
已经麻木的痛感并不能使他蹙眉。既然已经准备处理伤口,他g脆拉起k脚,打算将小腿上的伤口也一并处理。
对方来的人越来越多。下手也b以往要狠,以往还只是简单的推搡踢打,现在已经见血。虽然是些小伤……但累计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切都是因为秦橙。听他们的意思,却好像是在替她那个未婚夫警告自己……秦欢?
说他是私生子配不上秦橙也好,说他痴心妄想也罢,警告他离秦橙远点,可是他们不也是一样的献殷勤?反而他才是那个被秦橙没事就刁难欺负的人……
他放下棉球。
为什么秦橙总逮着他可劲欺负?平常也不见她对谁这么针对。他入学两月有余,其实看下来,她虽然好像谁都能聊两句,但也并不同谁过分密切相处……除了她那个“哥哥”。
哥哥。都什么年代了,还ga0娃娃亲这一套呢?真恶心。
他把毛巾摔回扶手架上。
“橙橙回来啦?”秦橙一进门,就看到客厅主位上坐着的中年男人。
秦父虽然人到中年,仍算得上风度翩翩。他向秦橙招了招手,“快来让伯父看看你。伯父最近工作忙,都没来得及陪你……这是送你的,喜欢吗?”他微微一抬手,旁边的人就端上一个包装jg美的礼盒,“还不快拆开给小姐看看。”秦父说。
淡粉se的缎带被扯开,散落在地上。礼盒包装被揭开,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礼物。
是一双水晶高跟鞋。品牌的经典款式,鞋头的水晶花朵正在辉光下折s出绚烂的光芒。
“我们家橙橙最配粉se了。银se老气,不合适你穿。”他0了0秦橙的右肩,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怎么样,我的小公主?喜欢你的水晶鞋吗。”
秦橙刚刚放学,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她伸出手0了0鞋面上漂亮的水晶花朵,细声细气地说:“好高的跟啊。我穿着不会摔吗?”
一只手不知何时搭上了她的另一边肩膀。秦欢凑近她,温声说:“别怕,我会扶着你的。”
“像你十二岁生日时那样。”
秦橙站在二人中间。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转过脸对着秦父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谢谢伯父,我很喜欢。”
“哎,说什么谢谢。”秦父看着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戏谑地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都是一家人。”
“是呀橙橙。”秦欢00她的头顶,“等你嫁给我,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他眼中的宠溺和偏ai不言而喻。
灯光从头顶倾下,一片y影,压在她身上。
下课铃声响起后,她刚要翻出去,就被何众一把按住了手。
秦橙不解地望向他:“g嘛?”她下意识想ch0u回来,却发现动不了。
“我今天去交作业。”他低声说,“老师问是不是我帮你写的。怎么办?”
他语气里好像真带了一点焦灼。何众低着头,一副不敢看她,怕被问罪的样子。
秦橙也愣了一下:“你怎么和老师说的啊?”
“我说……没有……但我有教你写题所以对得多一点……”他声音越说越低,“我不知道她信了没有。老师让我们午休去她办公室。”
秦橙一下子就泄了气。她摔回座位上,烦躁地抓抓头,看见旁边闷葫芦似的何众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了他一把:“都怪你!”
何众身子一歪,抓住桌子稳住自己。他点点头,“对不起。”
午休铃刚响,何众就扯了扯她的毛衣袖,“走吧。”他好像怕被同学发现一样,始终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秦橙烦他烦得要si,哼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何众跟在她后面。
午休刚刚开始,全班都盯着他们。走出教室前的一刻,何众忽然扶住门框,回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走廊里很静,午休时间,学生都坐在教室里。老师办公室要往上爬两楼,依旧是秦橙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