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白发苍苍的医者被唤了过来,好一通忙活,将他的伤口清洗了好几遍,敷好伤药,千叮咛万嘱咐,让桑远远看好他,不许他下床,更不许剧烈运动。
桑远远莫名感到心虚。
……
夜色缓缓占领了黑木雕花大窗。
桑远远留着几支萤烛,放下深青色的幔帐,床榻之间,便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这种鬼气森森的环境,好像特别适合幽无命。
这般看他,更像是一尊完美的不动阎罗。
即便闭着眼睛,仍能看出这个人很不好惹。她忍不住伏到玉枕边上,伸出手指,细细描摹他眉眼的轮廓。
就像他曾对她做过那样。
他生得实在是赏心悦目。桑远远忍不住遐想,若是两个人实力对调就好了,她可以把他当小白脸来养!长长久久地养!
盯了他许久,见他当真是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她便软软地伏了下去,侧着身,半眯着眼,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看着那漂亮的线条缓缓起伏。
她也不知道守夜该怎么守,大约就是看着,别叫他死了吧?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
“笃。”
桑远远吓了一跳。
隔着深青色的幔帐往外望去,整个寑殿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森的氛围里,叫人头皮发麻。
幽无命醒着的时候倒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便是那幽冥的头头,有他在,百鬼都要绕道。
但此刻他睡得深沉。
桑远远吸了吸气,决定确认一下,省得胡乱猜疑,自己吓自己。
她撩开幔帐下了床榻,汲了鞋,取一盏烛灯,随手拎起自己那把漂亮的晶玉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笃。”
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
角落里立着一面黑纱屏风。
桑远远的心跳变快了。她有种在鬼片里面探险的错觉。
“不然算了。”她定定神,理理衣摆,往回走。
“笃、笃笃。”
桑远远:“……”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觉告诉她,若是这样回去,这个该死的声音就要和她杠上一夜了。
应该是老鼠之类的东西。
把幽影卫叫进来抓老鼠好像有点过分。叫女侍进来?算了,大半夜让女孩子到这鬼屋一样的地方加班,实在缺德。
在幽无命的地盘上,倒是不需要考虑人身安全的问题。桑远远暗想,顶多就是受个惊,反正今夜得守着他,把瞌睡吓跑了更好。
她吸了口气,绕到了屏风后面。
只见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隻黑木箱子,半人高,四四方方,用料考究,做工精致。
“笃笃。”
声音正是从箱中传来。
“你想出来是不是?”桑远远很淡定地问道。
“笃笃。”
“不想?”
“笃笃。”
桑远远点点头,心想,看来不是能听得懂人话的东西,八成就是老鼠或者蟑螂。
她伸出手,摸了摸黑木箱的边缘。
人最怕的,永远是未知。知道声音是从箱子里发出来的之后,桑远远就不怎么怕了。
看这大小,也藏不下僵尸什么的。
她用剑尖挑开了箱盖,眯着眼睛望了进去。
“卧!……艹!”
看清眼前之物,绝代佳人果断爆了句粗口。
和她望了个对眼儿的,正是姜谨鹏。
那一日在帝宫,被幽无命一掌一掌拍没了大半个身体的姜谨鹏。
此刻,他像尊半身的木雕刻,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这隻华贵的黑木箱子里,和桑远远大眼瞪小眼。
他竟还未死!
一隻浑浊的独眼睛充了血,变得通红,神情恐惧扭曲,身体依旧是木头般的材质。不知幽无命这下的是什么毒手,竟能把一个活人变成这样,数日没有气绝。
桑远远一时都有些同情他了。他这是被幽无命忘在了这里吧?!啧。
“不然我给你个痛快?同意你就眨眨眼。”
姜谨鹏疯了一样地眨眼。
桑远远犹豫片刻,抬起剑,刺入他的眉心。
这个家伙当初想要她的命,如今受了这么久折磨,罚得也够了,由她来亲手了结他,倒也算是一桩善缘。桑远远这样想着。
姜谨鹏的独目失去了光泽。
晶玉剑没有沾到血。
她阖上箱盖,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不是蟑螂不是老鼠,竟是半个大活人。
不过如今已经变成死人了,应该不会再弄出声音来吵到幽无命休息。
桑远远把晶玉剑放在长案上,返身去看幽无命。
“笃笃笃笃。”
桑远远:“……”
不是,这回,就真有点儿惊悚了。
她眼睁睁看着姜谨鹏死掉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笃音更急了,声声催命。
桑远远给它挑起了一把火气。
“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她把萤烛放在一旁,一手捂着眼睛,从指缝往外瞧,另一隻抬着剑,又一次把黑木箱挑开了盖。
姜谨鹏已歪歪倒了下去,在他的尸身后方,端正地盘坐着一隻偶人,背对桑远远。
若是姜谨鹏不倒,那他和这偶人便是背靠着背。方才他的身体正好把偶人挡住,此刻他倒了,偶人就露了出来。
桑远远屏住呼吸,操纵着指缝,上下打量。
“笃笃”声,便是这偶人身上传出来的。
桑远远绕到侧面一看,发现了玄机。
原来这偶人脖子上挂了一串长长的琥珀念珠,偶人含胸坐着,念珠前后晃动,敲击在箱壁上,发出了声音。
应当是刚刚姜谨鹏倒下的时候动到了偶人。
桑远远吐了口气,不再半捂着眼睛。
她探出剑尖,止住念珠晃荡。
世界清静了。
桑远远收回了剑,正要压上箱盖,就见这偶人直挺挺地倒向后方。
她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瞥见了偶人的脸。
邪气美艳,唇角勾着恶意满满的笑容。是个男偶。几岁的样子。
正要定睛看时,它已直通通倒进了阴影中。
若是桑远远想细看,便要走到箱笼正上方,直直望下去。
深青色的宫殿里鬼气森森,烛光照不进箱底……
她脑补了一下那画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果断放弃念头,用剑拍上了箱盖。
解决了恼人的声音便好。
她对幽无命的怪癖没有半点兴趣。
万一不小心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
几条青藤垂在雕花木窗外,桑远远耳朵尖一动,听到短命很不安地在它的窝里刨动四蹄。
“狗子也会失眠吗?短命,闭眼睡觉!”她衝着青藤轻轻地喊。
短命还在刨。
她回到床榻上,探手试了试幽无命的温度。
倒是没发烧。
默默看了一会儿幽疯子的睡颜,桑远远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声。
这人,若不是这么个狂徒的话,恐怕追他的贵女能围着云境绕三圈。
哪像现在,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女人都没碰过。
正想得入神,忽然有种奇异的直觉,让她回转过头。只见那殿角的黑纱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到大开的箱盖。
桑远远:“e……”明明记着刚才合上了盖子。
合没合?肯定合了。
她一秒怂了,果断从幽无命身上爬了过去,伏在床榻里侧。
让这个煞星镇着吧。
没过几秒钟,她再一次感觉不对劲。
身后的幔帐上方,仿佛有什么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头。
余光瞥到一个黑影之时,手腕忽地被攥住。
“小桑果,你就是这样看护病人?嗯?”
他的声音中气不足,语气倒是凶残霸道得很。
幽无命醒了!
这一瞬间,桑远远就像一隻被充满了勇气的皮球一样,忽地膨胀起来。
她猛然抬头盯住帐顶,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再看向那黑纱屏风,隐隐只见一个合得好好的箱笼轮廓。
“幽无命……”她扁着嘴,望向他,“你这殿里,是不是有鬼?”
他见鬼一样瞪着她,半晌,幽幽道:“你把我看死了,便能有一隻。”
桑远远:“……”
她瞪着新鲜醒来的病人。
“你下次自封心识的时候,能不能知会我一声?”
“好。”他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大约是光线的缘故。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方才,我无意中发现了姜谨鹏。”
幽无命把狭长的眼睛眯起一半,懒懒应道:“嗯。死了么?”
“原本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死,不过我看到之后,就死了。”桑远远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槽,这特么是薛定谔的姜谨鹏?
他轻轻笑了下:“被你看死的?”
她不接话,托腮看他,左看右看。
他闭了闭眼,大手摁住了她的眼睛:“可还看到了别的?”
“一隻漂亮的偶人。”桑远远道,“带着串琥珀珠子。只看见那么一眼,若是不能问,那你便不要说,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幽无命:“……”
他动了动眼皮,好笑地盯住她。
“小桑果,你脑袋里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伸出手,把她拉到他身边躺下,冰冷的大手重重压在她的侧脸上。
他歪过小半个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别乱猜,那是兵器。”
“啊,兵器吗?”她愣愣地点点头,“哦!”
他唇角浮起怪异的笑容:“这是我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嗯嗯!”
他眯起眼睛:“小桑果,我觉得你在敷衍。”
她扑上去,吻住了他不悦的嘴。
出卖色相什么的,她已经信手拈来了。
多亲了几次之后,是真的会有一种归属感。她觉得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她心无芥蒂地直接亲上去。哪怕他有病。还病得不轻。
亲啊亲啊就习惯了。
呼吸转急,幽无命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开。
他大口地喘着,强行按下咳意,憋得双颊泛起一阵潮红。
半晌,他坏声道:“现在就想用了芙蓉脂么!”
长眸一斜,视线危险。
桑远远脑补了一下他伏在她身上一边用力一边吐血的样子,嘴角一抽,快速缩回了被褥中,礼貌地笑道:“睡觉。”
自他醒来,这殿中的阴森氛围便消失了,沉沉的深青色,隻觉厚重沧桑。连短命也不再刨了。
真是一种神奇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