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九伊也工作了许多年,不是不清楚职场上会有这种事。她家境很好,年纪小的时候,也有过很强硬的摆脱荫庇的时期。父母不会从中作梗,但假如是文艺业界,消息总会泄露。不过,她也算自由了。
正因如此,伊九伊见识过不少人充满反差的嘴脸。
对她百般刁难的,把工作都推给她的,有的人对待下属仿佛对待花生,榨干就抛到一边,更恶劣一点的,干脆拿人当出气筒。是女性的话,只会比男性遭遇更多,毕竟身为女性,就容易被社会塞上软肋。
有所谓的领导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伊九伊外祖父的字,对着见到自己没打招呼的伊九伊大呼小叫,怒吼她:“外地人就是没文化!低素质!”
伊九伊虽然没低头,但也还是默默不语,没反驳,掉头走了。
后来她和达斐瑶说起这件事,达斐瑶一直摩拳擦掌,捶胸顿足说她不争气:“我要是你,直接啪啪打脸他。”
伊九伊说:“不能打人。”
达斐瑶连忙解释:“不是真的打人脸啦,只是一种说法,像是爽剧里那样,让他知道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有多愚蠢可笑。”
生活不是爽剧。伊九伊不会这么做。
再说了,比起愤怒或不满,她更多的只感到难过。就算她被开除,被用更恶劣的手段针对,她也有办法解决。可要是是别人呢?
恰如此刻,那小金呢?
伊九伊一边工作一边等主管来。她从办公软件上给他留了言,迟迟没有已读。小金也没有回信。
她等会儿还要去国际出版中心,又得拜访一个教授,也没法等那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主管竟然一整天都没来上班。开人知道挑她不在的时候,现在又准备躲到几时?
一个人能做的太少。
离开公司前,她看了一眼手机,无奈,但又无能为力。有时候,有些事留给人的不是待解决的任务,只有一团情绪,仅此而已。
平时的话,她大约会自己一个人待着,把手插在口袋里,叹着气,可能出去转一转。又想抽烟了,她去摸口袋。
突然间,伊九伊想到了什么。
-
冬妈拿着洗好的衬衫下楼,看到左思嘉靠在沙发边,正在逗家里的猫。破天荒的,她也没指责游手好闲,转头特意把东西搬出来,在大厅里熨衣服。
左思嘉根本没留心,继续陪猫玩。
就这么过了好一阵,还是冬妈先忍不住,瞄了他好几眼,然后假装不经意似的,絮絮叨叨开口说:“楼下这架三角钢琴挪个位置吧,决定了我就去请人……楼上要不要除湿?踏板没老化吧?你今天早晨弹的什么?”
左思嘉抬起眼,笑一下,说:“李斯特。”
“嗯嗯。”虽然他每次这副德性都挺欠打,但是,今天,冬妈也没多说什么,“你不在家吃饭就说。”
他出去跑了一圈步,到公园时消息提醒一直响。他慢慢停下来,打开一看,是陈桥在问他去不去打球。陈桥是中毒台球爱好者,平时常叫左思嘉去。左思嘉打得不好,他就叫得更勤。
其实,左思嘉隐约也知道,陈桥不喜欢他。
也没到讨厌的程度吧。
他觉得陈桥的父母人很好,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拉别人家孩子做比较,物质条件很充裕,又有文化,没什么不好。陈桥对他的态度多少有点来路不明。不过,没有谁规定不喜欢就不能做朋友。在左思嘉的概念里,即便朋友不喜欢他,只要不挑明,也可以继续相处。
陈桥说:“你搞定仙女没有?”
左思嘉含糊地说:“还是上次的台球厅?”
陈桥说:“你要来?”
过了几秒,陈桥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钓到了?”他第一反应不是说钱的事,也不是怎么做到的,而是——“为什么?”
左思嘉不想聊这个话题。陈桥接着问:“她不当小三了?”
“她不是。”左思嘉说。肯定有什么误会。
前段时间,他在咨询时也聊到这个。遇到真爱的时候,为了爱,伊九伊不会不顾道德伤害别人……的吧。咨询师问他,是她真的不会这么做,还是你选择相信她不会?
陈桥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告诉一下他们——”
“不用了。”左思嘉回答。
陈桥发来一个疑问号。
左思嘉在公园中间沿人工湖的空地里,低下头,跟陈桥说:“你们去打球吧,从现在到年底,天天去也行。就当我输了。我报销。但是……”
“?”
“关于她的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这一天,左思嘉没有需要外出的工作,就在家里陪猫玩,楼上楼下跑,有时候在楼下写策划,有的时候上楼听一听邮箱里收到的音乐。
其中一个邮件的发送者演奏的是拉威尔的《海上孤舟》,琶音重重叠叠,如波浪一般颠簸着,一叶小船在浪涛中辗转,牵扯着心也摇曳不安起来。
他突然想到海,然后,想到伊九伊,想知道她的想法。这种冲动隐隐跃动着,在他脑内所想的海面下,一点都不突兀,一点都不奇怪,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
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平复,出门买咖啡,准备坐一会儿再回去,但是,点单的时候,左思嘉还是没忍住,打开微信,想编辑消息问伊九伊喜不喜欢海。不是要和她去的意思,就是单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就是这么没意义的事。
她喜欢海吗?她吃芥末会打喷嚏吗?她乘地铁时会嫌安检麻烦所以不带包吗?这些琐碎的细节,他忽然有好多想知道的。只是想知道,然后像收藏海边捡到的石头一样,全部收起来。石头只是石头,毫无意义,对捡起来的人而言却是宝藏。
还在想,伊九伊突然发消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