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2/2)

伊九伊对左思嘉说:“思嘉,突然有点事, 我得先回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低头看手机,准备联系车。左思嘉也马上跟上来。

他说:“我送你。”

恭喜他逃过扣分。

伊九伊是被照顾惯了的人,况且,这次约会是他向她提起的,要是他不送她回去,那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左思嘉开车送伊九伊下山。路上花的时间有点长,开车过程中,左思嘉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九伊迟疑片刻,然后告诉他:“我外公资助了几个学生。有个女生,说是要跳楼,被警察拦住了。现在派出所说,需要人去签字,才能放心让她出来。”

自杀的人擅自离开,万一又闹出了人命,责任又会回到派出所。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一定要求有人去领人。在他们的社会里,责任在谁有时比结果更重要。

覃芸芸是外地来的,本地没有亲人。放弃生命这种事,不论原因是心理疾病还是其他的,被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知道,滋味肯定不好受,只怕小问题反而会演变成大问题。

就这样,心如死灰坐在派出所,被女警询问联系人时,覃芸芸沉默良久,最后,从手机里翻出了伊九伊的号码。

这个选择很正确。

伊九伊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耐心,有爱心,有社会信用,而且,愿意照顾人。

覃芸芸选择自我了断的地方离她大学很远,她是专程花两百块打车过去的。后来带她回去的派出所是附近的派出所。

开过去有一两个钟头,左思嘉没有贸然对别人家的事发表观点,像个模范出租车司机似的,准时准点,把伊九伊送到了派出所门口。

抵达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紫色的晚霞中漂泊着淡淡的、泛着苦味的月亮。

伊九伊下了车,和左思嘉一起,直接进去。左思嘉替她拉开门,低声提醒说“有台阶”。伊九伊进了门环顾一周,视线捕捉到目标的一瞬间,脚步随即放慢。

覃芸芸独自坐在一排会客椅的最侧边,垂着头,手搁在膝盖上。警察正在给另一个饮酒闹事的人的家属做登记,看到她时,动作也放慢了。女警小跑出来,还没开口询问,伊九伊提前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刚才电话里覃芸芸的——”

女警有其他工作,一个男警察负责他们这边。

左思嘉对伊九伊说:“我先跟他去,你和她聊聊吧。”

她没有笑容,也不点头,只对他轻声说:“谢谢。”

伊九伊朝覃芸芸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覃芸芸仍然低着头,不肯抬起头。伊九伊说:“你今晚有地方住?”

覃芸芸没有任何反应。

伊九伊又问:“我可以联系你的家人吗?”

覃芸芸立刻直起身来了,摇摇头,手也按住了伊九伊的手。但伊九伊并没有拿起手机的意思,覃芸芸把手抽了回去。

终于能正常交谈了。

伊九伊不着急提到,尽可能温柔地问:“还好吗?肚子饿不饿?今天晚上你有地方去吗?”

她没有立刻问今天发生的事情,对覃芸芸来说,这让她如释重负。覃芸芸的头栽了栽。

伊九伊很耐心,接着问:“我们去吃个饭?”

覃芸芸摇头,特别小声地说:“吃过了。”

女警匆匆经过,插了句嘴:“我们刚才叫了盒饭给她吃了。”

能吃饭,应该状态好多了。伊九伊安了点心,又问:“那你去哪里住?”

“回学校。”

伊九伊垂着眼睛:“我送你回去吧。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辅导员说一下……”

覃芸芸立刻激动起来:“不要!”

但是,伊九伊也打断得很快:“我不会说今天的事,只会告诉她你心情不太好,请她多关心你一下。好吗?”

覃芸芸看着伊九伊,一副迟疑的样子:“那个……我现在已经没有自杀的想法了。”

伊九伊心平气和地说:“好的,那就不说了。”

但是,实际上,伊九伊还是发消息到了覃芸芸所在的大学。她在覃芸芸的大学也有熟人,通过熟人向辅导员三令五申,晚上多增加几次查寝就好,其他地方不要有表示。刺激伤心人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左思嘉过来找伊九伊,走之前要登记证件和签名,伊九伊走过去。

刚才,警察跟左思嘉讲了一下他们问出来的缘由。其实,说出来也不是多罕见的事,覃芸芸的男朋友向她发脾气,要和她分手。她挽留无果,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左思嘉也把这和伊九伊简单转达了。

一个中年男性警察一边走流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动不动为了一点小情小爱要死要活……”

覃芸芸跟在后面,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不由得出声反驳:“你们……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都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你们的ego太大了!从根本上来说,你们就不会去爱了。爱情本来就是有伤害这个副作用的,要是只顾着舒服,那才不是爱情!反正,你们是不会懂的,纯爱已经灭绝了——”

突如其来的激动令在场众人沉默。没人吭声,也不知道当初警务纪实观察类节目《守护解放西》中十六岁的男孩怒吼“整个长沙我是老大”“为了你,我放弃了整个长沙”时是否也是如此气氛。

刚才的中年男民警打圆场似的呵呵直笑:“哎呀,你们年轻人别这么冲动。我们老一辈也结过婚,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覃芸芸又哭了,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别的人先开了口。

左思嘉说:“确实。”

因为这声回应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其他人都看向他。其中,伊九伊离他最近。

左思嘉的表情很镇定,和他成名后在外国政要面前演奏《降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时一样,仿佛一支已经熄灭了的烟,从外观看,只剩下一点点火星,里层仍在静静地焚烧:“现在的人都只关心自己,不会接受别人,也不会把别人摆在自己之前。纯粹的爱已经快要消失了。伤害自己很蠢,但爱本身就会无能为力。假如你很爱,所以才这样做,这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