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记得大周景元年间的刑部大理寺卿是谁,但编撰周全的律法上,会留有他们的名字!
段尚书咳了声,道:“程尚书,事关大周律,刑部责无旁贷,当有力出力,有人出人。”
姜大理寺卿不甘落后,急着道:“大理寺亦如此,我别的不敢说,对律法上还是有一二心得,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程子安放了诱饵出去,见他们毫不犹豫吃了,当即就道:“那就多谢两位了,到时候我做一个样例出来,两位照着这个方向修就是。”
王相望着段尚书姜大理寺卿兴奋地模样,能理解他们两人的心情,官员都想位极人臣,读书人能在史书上留名,这是何等的幸事。
只是,王相总感到好似某处不对劲,看两人先前的反应,他们不赞同废黜“赎”的律法,怎地一下就被程子安的话带了过去,变成了兴致勃勃,着手修条例了?
程子安愉快地道:“过上两日,京兆府会审理我递上去的案子,若是得空,欢迎前来听听。”
王相这才知道程子安递了状纸,顿时惊讶地道:“状纸,什么状纸,你要告谁?”
程子安简略说了下,微笑着道:“被人踩在头上拉屎拉尿,我再无视下去,就是不孝了!”
段尚书神色微变,干巴巴道:“我到时候会去,看看彭京兆如何审案。”
何相与姜大理寺卿当然也不会错过,除了他们之外,朝堂上的大半官员都到了。彭京兆见人太多,还将后来的请了出去,大大小小的官员,依然将京兆衙门公堂后的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京兆衙门空前绝后的热闹,货郎挑着担子叫卖,周围摆摊的小贩干脆将摊子都挪了过来,还有那脑子灵光的,取了家中的凳子出来赁出去,一个时辰收取五个大钱,供给站得太久,腿软了的人坐着歇息看热闹。
差役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紧张地巡逻,吆喝道:“都规矩些,不许乱挤乱窜!”
程子安是苦主,他身穿常服,陪着崔素娘与程箴一起上了公堂,他紧紧握了握崔素娘的手,笑着道:“阿娘,没事。”
崔素娘点头,反过来安慰他道:“我不怕。以前在云州府时,我可是做过学堂的先生,见过了世面。”
程子安再看程箴,程箴气定神闲,无需他多说,扫了一眼公堂后,便未再多言。
公堂之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以前的洪姑,几个告状的妇人小娘子。因为案情相似,彭京兆在程子安的建议下,一并开堂审理。
苦主嫌犯分开左右,加上差役,宽敞的公堂立刻变得狭窄起来。
程子安因为品级,坐在公堂的左下首的椅子里,彭虞自己去搬了椅子,摆在了他的身边,看了看公堂后,又看向屋外挨挨挤挤的人群,再看向公堂之上,兴奋得直吸鼻子,嘿嘿道:“好多人,好热闹啊!”
程子安手撑着下颚,一眼淡淡瞥过去,彭虞立刻紧紧闭上了嘴。程子安收回视线,迎着彭京兆递来的眼神,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彭京兆抓起惊堂木,在公案上重重一敲:“肃静,都给本官肃静!”
公堂里面尚可,外面的人还是议论纷纷,吵得公堂内都嗡嗡响。
彭京兆气得再次敲惊堂木,喊道:“你们再说下去,今朝的案子,就无法审了!”
不审下去,就没热闹可看,大家顿时停下了说话,公堂终于变得安静了。
彭京兆真是又生气又好笑,与任推官递了个眼神,大声道:“韩大牛,徐三娘状告你求娶不成,恼羞成怒散步她与人私定终身的谣言,此事可当真?”
韩大牛平时仗着一身肥肉,到处惹是生非欺负弱小,与所有的百姓一样,害怕公堂,被差役带上来后就萎了,当即跪下来,哭喊道:“草民错了,草民就是图个嘴上痛快,胡乱说了些话,草民错了啊”
彭京兆颔首,道:“既然你已承认,徐三娘与人私定终身之事,便是诬陷。徐三娘因着你的逞口舌之快,落了个淫妇的名声,接连几门亲事都没成,徐三娘本来在绣庄做绣娘的差使,也因为名声不好被绣庄辞退。按照大周律,韩大牛当斩首!”
看得正起劲的众人,见三言两语间,韩大牛就被判了斩首,顿时都被惊呆住了。
有人回过神,大喊道:“这也太儿戏,韩大牛哪怕有罪,也罪不至死!”
“不过几句碎嘴子的闲话,要被判斩首,这律法着实太不近人情!”
“贪官污吏让穷人饿死无数,他们都没被斩首,还有些在好好当着官呢!”
“何止如此,吏部许侍郎的侄儿,为了抢象棚雅间,出手将人打死了,威逼着死了人的那家,收下几两银子,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一连串官身子弟违法犯罪的控诉,响彻云霄,彭虞面对着愤怒的百姓,吓得缩起脖子,呲牙咧嘴道:“程哥,那个我先去躲一躲。”
程子安对彭虞无语至极,他人傻钱多,嚣张就是拿钱砸人,走路跟螃蟹一样,要占据一条大道,百姓要给他让路罢了。
他充其量就是个嘴上厉害的棒槌,不然的话,程子安也不会同彭虞多来往。
彭虞猫着腰溜了,满头大汗的彭京兆顾不上他,先与任推官对视,再转头看向公衙后,最后看向了程子安。
先前审过洪姑的案子,判了张七流放之后,百姓也没这么大的反应啊!
彭京兆慌乱之中,脑子灵光闪过:当初审洪姑的案子,并没有这么多百姓围观,而且斩首与流放,一个是人头落地,一个是押解到苦寒之地去,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
为何京城的百姓,全都涌向了京兆衙门来看热闹,一是洪姑的案子,引出了后续的官司。
最最重要的是,京城乃至全大周都赫赫有名的程子安,父母家人一起上了公堂告状,才将此事推到了巅峰。
王相坐在公堂后,前面百姓的呼喊声,听得一清二楚。
“凭什么达官贵人就能免罪?!”
“要斩首,一起斩首!许侍郎的侄儿也必须处死!”’
“律法不公,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律法不公!”
百姓愤怒的呐喊,声浪直冲天际,王相看向神色凝重的段尚书姜大理寺卿等官员,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先前程子安要废黜“赎”的条例,段尚书他们虽没什么意见,他其实打心底觉着,朝臣官员肯定不会同意,程子安又要再次面对一众官员的弹劾。
程子安真正的后手,原来在今天的公堂之上。一个小小的案子,就能引出百姓长期以来积攒下的愤怒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