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回过了神,跑去一通吩咐,灶眼同时烧火,厨子帮工齐动开始准备饭菜,他去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搬到了平时用饭歇息,被程子安占去的值房。
程子安请大家落座,亲自动手摆放着帮工送进屋的杯盘碗盏,“这里虽然简陋,胜在方便干净,饭菜的口味却很不错,大家多年同仁,都别客气讲虚礼了,随意坐就是。”
大家还是一番推辞,推了最年长的王相坐了上首,其余按照品级高低分别落座了。
程子安也不理会,他坐在了最末座,拍开陈管事送来的酒坛,将酒倒进壶里,提壶去给大家斟满。
朝臣们在当值时不饮酒,要吃的话,也是在没有要事,圣上不会传召的时候,出了衙门去酒楼里吃。
在现在气氛如此紧张之下,程子安竟然主动拿了酒出来,大家心思各异,都未出言阻拦。
王相望着酒盏里清澈的梨花酿,打趣他道:“程尚书,你在膳房请不要银子的客,身为主人,多少都得吃一杯才是。”
林中丞眼珠一转,跟着出言怂恿,程子安干脆利落地应了:“我吃!”
咦?!
大家又一起纳闷地看着程子安,对他的防备更甚了几分。
程子安斟好了酒,案桌上也摆满了饭菜,双手捧起酒盏,诚恳地道:“既然我是向林中丞赔罪,前面这三盏酒,先是自罚,接下来再敬各位。”
王相笑呵呵摆手,道:“你吃你吃,不要顾这些虚礼。”
大家目光灼灼盯着程子安,见他皱起眉头,连吃了三盏下去后,转过身去捂嘴咳嗽。
不吃酒之人,吃到梨花酿这种烈酒,定一时吃不消。
林中丞与程子安的不对付,在看到他的狼狈时,消散了大半。
程子安待平缓了呼吸,转过身来,脸与眼都泛着红,笑道:“好辣的酒!”
何相哈哈大笑,道:“梨花酿酒烈,你不会吃酒,要慢些吃,免得很快就醉了,等下还要当值,仔细圣上召你去,一身酒气冲撞到了圣上。”
程子安颔首道谢,“何相说得是,这杯酒,我吃了,大家要当值,随意就是。”
说罢,程子安扬首将杯中酒吃得一滴不剩,端郡王向来好酒,他是圣上的亲儿子,御前失仪不过芝麻小事,何况还有一向踏实可靠的程子安作陪,毫不顾忌将酒吃了。
其余众人只沾了沾唇,放下酒盏后,王相刚要开口说话,见程子安又在提壶倒酒,微微皱眉,道:“程尚书,广梧州还在打仗,你莫要吃醉了。”
程子安笑了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之后,道:“我以前从不吃酒,不过想到山河破碎,连醉酒的滋味都没体会到,着实太不划算了。再说,酿酒需要粮食,打仗需要粮草,户部拿不出来,以后这酒就更贵重,想要一醉方休,难呐!”
大家听到程子安提到了战事,一致变得更加谨慎了,王相犹疑了下,道:“程尚书,你先前提及的让官员一起出钱出粮,恐怕不太妥当。”
程子安沉静地道:“先不提妥不妥当,只我先问一句,这可是眼下唯一能真正解决钱粮紧缺的办法?”
比起百姓,官绅肯定更富裕,程子安的问题,大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端郡王想要据理力争,见到瑞郡王作声,很是聪明地闭上了嘴。
对于郡王府来说,出点钱粮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可大周上下的官员,拿出的钱粮,则属于大周的国库,大周的国库,还不是属于他周氏皇族!
端郡王脑子转得飞快,随着程子安的话道:“平时遇到天灾人祸,大家都体恤百姓疾苦,搭棚施粥,拿出钱粮衣衫来赈灾,眼下大周有难,大家出些钱粮,为何就不妥当了?”
王相眉头皱了皱,又一下松开了。
端郡王语气强硬,话说得岁不客气,意思却与程子阿一样。
真正出得起钱粮的,当属于他们这群官绅。
按照程子安的提议,相府也要出不少的粮草,何相念着领兵之事,打仗无需自筹粮草,他自是没意见。
工部新任的裴尚书原本是工匠出身,程子安提出工部在民间招考匠人,他凭着钻研精巧器械的本事,考进了工部。
因为他的本事才干,受到了已致仕的章尚书看重,一手提拔他到了尚书的位置上。
平时在章尚书那里,裴尚书听过了许多关于程子安的事情,深知若不是程子安,他一辈子就只是个匠人,连皇城边都摸不着,何况是入朝做了一部的尚书。
比起在坐其他久经官场的重臣,裴尚书就显得很是不起眼了,他站起了身,端起酒盏,脸一下先涨红了,紧张地道:“程尚书说得是,我以前家境还算过得去,若要一下多拿出兵粮来,就得勒紧了裤腰带,饭只敢吃个五成饱。如今不同了,只一个月的俸禄,以前一辈子都赚不到,连想都不敢想。我得了大周的恩,得了圣上的恩,我心甘情愿掏出这笔钱粮,也出得起!”
结结巴巴说完,裴尚书仰头吃完了杯中的酒,程子安起身双手捧杯,对着他一抬,侧过身一饮而尽。
吏部礼部与兵部的几个尚书都坐着不动,何相见状,斜了眼端坐不动的兵部尚书,不悦道:“我身为政事堂的相爷,也该拿出钱粮来,这个钱粮,政事堂也出得起!”
兵部尚书乃是何相的嫡系,打仗与兵部相关,粮草军饷都要靠户部拿出来,他这时再稳坐不动,就得罪了户部,也得罪了何相。
紧接着,兵部尚书表了态,吏部是端郡王领着,萧尚书捏着鼻子也跟着答应了。
礼部吴尚书随大流,含糊着应了,其余几人见状,想着钱财不多,估计连府里女眷去庙里求佛烧香,一次香油钱都不够。
林中丞左顾右盼,见只剩下他与王相未做声,心中虽七上八下,还是端坐着未动。
御史台得罪的官员不知凡几,以肃清朝堂,肃清天下吏治为己任。
从没有打仗兵纳粮,要官绅出的道理,程子安要是敢强行推进,这场酒他姿态摆得再低,他也要翻脸无情,参奏到他被责罚为止!
林中丞还想到了背后有无数的官绅,他们肯定也不愿意拿出钱粮来,心里就更加踏实了。
端起了面前的酒盏,林中丞笑呵呵道:“程尚书先前称是向我赔罪,你我之间何来的恩怨之说,都是为了大周罢了。程尚书破戒连吃了三杯,给足了老朽的面子,这盏酒,我敬程尚书。”
程子安站起身,抬手道:“林中丞且慢。”
林中丞将举在嘴边的酒又放了下来,道:“程尚书可是不愿吃老朽敬的酒?”
程子安忙笑道:“林中丞敬酒,乃是在下的荣幸,何来不吃之说?不过林中丞,在下还不知道林中丞打算出多少钱粮,这杯酒,着实难以下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