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尚书只呵呵笑,程子安猛地抬头,朝楚王一行看去。
果然,楚王刚刚回转头,想必是听到何相的大嗓门,知道了他的来历。
“知道就知道。”
程子安暗自嘀咕了声,搀扶着章尚书往外走去,道:“何相的话虽然粗糙,还是有些道理,章尚书不若告假回府去歇着,若是有事,圣上定会派人前来传召。”
何相脸拉了下来,程子安只当做没看见,章尚书笑着应了,叹了口气,道:“我这腿啊,是撑不住了。程知府既然回了京,我就能放心了。”
何相一下好奇起来,问道:“章尚书这话是何意?程知府回京,难道要顶替你的差使?”
章尚书忙道:“不敢不敢,我致仕与程知府毫无关系,亦不敢越过了圣上,吏部,指认工部尚书由谁接替。”
何相哦了声,神色若有所思起来,看着走路缓慢的章尚书,未再作声。
这时,许侍中差了小黄门前来传话:“圣上有旨,待圣上起身之后,程知府前去面圣。”
程子安应了,拜托了两个小黄门将章尚书搀扶出去,他则转身回殿。
何相拉住了他,道:“圣上还要歇一会,走,你同我去政事堂坐着吃茶说话。”
程子安挣脱不得,道:“何相已离开军营多年,手劲还是一样大。”
何相放开了他,很是得意地举起了手臂,道:“日耕不辍,早晚都要打一套拳,练习射箭。身子骨好得很。对了,上次吉州府的叛乱,西北兵前去平叛,那苏成奉可是做坏事了?”
程子安道:“何相也知道苏将军做坏事了?”
何相脸上的笑容退却,道:“各路兵是如何德行,我岂能不知。兵营的粮草,无论是前朝,前前朝,大周,都未曾如数发放过,养不起那么多兵。既然粮草不足,他们须得自筹。从何处筹措,程知府,你是难得的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圣上亦一清二楚。水至清则无鱼,苏成奉只被品级罚降了一等,一年俸禄,便是因着此缘由。”
道理归道理,人命归人命。
寒风穿过夹道,呼呼凛冽刮着,太阳耀眼刺目,却照不透彻骨的寒冷。
何相见程子安不作声,斜了他好几眼,道:“这次与南召合议,南召拿了银矿出来,有了银子,各路兵的粮草,多多少少能发放一些了。”
程子安淡淡地道:“让各路兵啃银锭子?”
何相愣了下,道:“有了银子,让他们去买粮食,将作监也能多做些箭矢兵器。”
程子安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南召要拿银矿换粮食。”
何相道:“我清楚此事,户部也算过帐,南召出的银矿,这算下来,是以现在市价的三倍高在买粮食。而且南召并非让大周一次将粮食付足,而是逐年支付。如此一来,大周的粮食就不那么吃紧,还能卖个好价钱。”
程子安道:“何相,天上从没有掉馅饼之事,南召气候炎热,粮食作物丰富,向来比大周要好,他们能拿出银矿来换粮食,还给出了如此好的条件,你觉着,南召可是在给大周做善事?”
何相愣住,道:“南召主要是为了开辟商贸,想要大周让出海道,允许南召的海船,经由海上通道,入大周境内的州府做买卖。政事堂与户部商议过,大家争议不下的,便是担忧南召的海船,会在大周境内为非作歹,另外,就是赋税如何征收,征收多少。”
程子安呵了声,他先前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合议内容,现在听到何相如此说,脚步不由得加快了,道:“走快些,我要好生看下合议的内容。”
何相见程子安神色凝重,怔了下,忙加快了步伐,道:“说实话,我对钱啊赋税这些,向来比不过明相王相精明,一直稀里糊涂,由着他们做决断。看你的意思,可是不妥当?”
非但不妥当,还是非常,极为不妥当!
大周的海域,是海商,沿海渔民们的生存之道。
且不提放开海道,会让大周的海防门户大开,还会给海商与渔民们造成重击。
明州府等沿海州府的繁荣,皆是由海商缴纳的赋税做支撑。
程子安一直惦记着漕运这块顽疾,想要开辟海上交通运输,打造水师,筑起海防防线。
朝廷这群短视的混账,却想着要将海道海域让出去!
程子安来到政事堂何相的值房,他要来双方合议的内容,仔细看了起来。
端从合议内容表面来看,南召给的条件,着实丰厚。
首先,南召的银矿,已经开山凿开,含银量高达四成,眼下大周的银矿,皆为官银,含银量最高在三成左右。
银矿等矿产,不可多得,随着大周人口日渐增长,商贸往来等缘由,需求的银子越来越多。
大周现在境内的矿产银子,已经逐渐无法支撑其需求。
南召的金银矿产数量,本属于一国机密,碍于交通以及消息的闭塞,大周无法清楚得知。南召拿出一个银矿来换粮食,大周的官员便会以为,南召的金银矿产丰富,不缺这座银矿。
大周与南召在边境处,能看得到南召的船。从造船的规模,以及大小来相比较,南召的船在大周的巨舟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大周的船开过去,直接能将南召的船撞得飞到海岸上去,故此朝廷的官员,从未想到过海防之事。
南召提出前来做买卖海船的赋税,按照现在的大周的税率收取,分别在一百课二到五的税,贵重的瓷器,丝绸,茶叶,木材,如檀木,花梨木,金丝楠木,乌木,酸枝木等,则按照一百课十收取。
这个税收,是大周境内的商税,对于榷场与番邦的商贸,则要高上一两个点。
南召拿出银矿换取粮食的诚意,体现在了要求大周少收商税上。
一切看上去都很合理,南召意在赋税,并非是在挖坑,天降馅饼。
程子安将手上的册子扔在案桌上,迎着一瞬不瞬盯着他的何相,道:“何相,你在看甚?”
何相刚想开口,这时门被推开,王相明相一起出现在了门口。
王相手上捧着一个罐子走了进屋,道:“听说程知府来吃茶了,何相吃茶如牛饮水,我这里有些好茶叶,程知府,快将你面前的茶水倒掉。”
不待程子安动手,何相伸手就将他面前的茶水端走倒在了渣斗里,很是干脆利落挪开身,道:“来来来,既然王相看不上我的茶,你来煮,你来煮!”
王相不客气坐了下来,明相眼神在程子安身上来回打量,对着他的拱手见礼,摆摆手道:“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