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发笑,这才放下了碗,在灶膛里多加了几根柴禾,转身走了出去。
云州府冬日太冷,百姓家家烧炕。但他们屋子低矮狭窄,稍微好些的人家,一家子顶多有两间炕屋。
汉子家只有妻儿三人,家中只有堂屋一张炕。要是程子安去了堂屋,妻儿就要让出地方给他们。
程子安尽量不折腾他们,灶膛里烧了柴,暖呼呼的,程箴也与他一样,随意坐了,取出信递上前:“你瞧瞧。”
程子安捡了些茅草,勉强搓了下手上的泥,先拆了圣上的旨意,粗粗扫下去,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程箴看到他笑,连忙问道:“如何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嘀咕道:“一言难尽。”
程箴先瞄了他一眼,才看了下去,看完后如程子安一样,神色变幻不停。
“虽说圣上允了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也没追究你收缴去的钱财,可今年一定要上缴粮食赋税,谁知道今年天气如何,庄稼收成可好,真是令人头疼。”
程子安冷哼了声,道:“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能少出两份县官的俸禄,这笔买卖划算得很,所以朝廷那些人反对无效。至于粮食赋税,段尚书他们不会详细提,但圣上是在点我,就为了那些钱财。”
程箴皱眉沉思,道:“既然这样了,今年多少总要交一些。”
程子安拆着闻山长的信,满不在乎道:“到时再说吧,云州府的商税就那么一点,谁也不知道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程箴长叹了口气,“惟盼着今年风调雨顺了。”
程子安看完信,一下怪叫起来:“这老头儿,真是急得很!”
程箴被惊了跳,赶忙问道:“怎地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笑道:“老头儿在信上说,大年初二就从京城出发来云州府。林师母与他一道前来,还有闻师兄,也被他押了来,说是在国子监教权贵子弟,腰都软了,不值当,不如来云州府当个真正的夫子,教书育人。”
闻绪要来,长女已经出嫁,妻子徐氏与小儿闻承也要随着他前来。
云州府如何能与京城相比,闻绪被闻山长勒令辞了国子监的差使,不知心中可会不悦。
还有徐氏与十二岁的闻承,离开京城到穷困的云州,他们可会习惯。
程子安犯了一会愁,就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来都来了,先安置他们再说。
云州府的府学就在府城,离府衙很近,坐骡车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程子安道:“阿爹,阿娘在府城,给她带个消息,让她帮着在府学边赁间宅子,先收拾规整一下。银子我自己掏,哎哟,要是只老头儿与师母两人,就住在府衙后宅,这笔钱就能省了。”
程箴失笑,道:“这钱可不能省,闻绪也就算了,还有徐氏与闻承呢。”
程子安怏怏道:“可不是。阿爹,你看,做贪官多爽,哪需操心什么宅子,钱财,自有人送上门。”
程箴闲闲道:“后悔,晚矣!”
程子安将快掉出灶膛的柴火往里面踢了踢,伸了个懒腰,道:“阿爹,时辰不早了,再去下两间地窖,我们就回县衙去。”
父子俩天天去下地窖,过了两天,又下了一场春雪。
连续几场春雪之后,天气逐渐暖和,春雪开始消融。
云州府各县的沟渠水利,正式开始修葺。
往年服徭役,休说工钱,粥饭都需得自带。
这次不同以前,每人一天有两个大钱,还提供三个杂面馒头,飘着蚂蚁大小肉粒的热汤管够。
有钱拿,有饭吃,这个时节尚躲在家中避寒的汉子们积极得很,不用胥吏差役吆喝鞭笞,主动干得热火朝天。
闻山长一行的车马到了云州府境内,从车窗往外看去,惊讶连连:“老婆子,你快来瞧!”
林老夫人赶路疲惫,撑着头埋怨道:“外面冷,快些将窗关上,你一把老骨头不怕冷,我还怕呢!”
闻山长被骂也不生气,眉毛胡子乱颤:“老婆子,你看那个汉子,光着膀子在挖土!”
林老夫人立刻凑了过去,道:“哪儿有光着膀子的汉子?”
闻山长不悦道:“你就听到了光膀子的汉子!”
林老夫人不搭理他,往外看得津津有味,道:“还真是,到处都在挖沟渠,老头子,你瞧,那里挖了好大的一方土,可是要修蓄水的水塘?”
闻山长抛开光膀子汉子,给林老夫人解释道:“水塘修在离河不远处,在雨水多的时节,可以接雨水蓄水,也可以从河中引去河水蓄水。要是遇到天旱,水塘的水就可以拿来灌溉庄稼,能抢救一些收成。要是遇到洪涝,只要不连续暴雨,沟渠畅通,也能避免庄稼被淹。”
林老夫人不解道:“云州府穷得很,我看这些汉子干活都勤快得很,他们饭都吃不饱,哪来的一身力气?”
闻山长抚须,颇为自得地道:“这云州府的知府,可是子安!”
林老夫人愕然了下,旋即笑起来,道:“倒也是,子安这小子,他鬼主意多得很。”
闻山长纠正道:“子安可不是鬼点子,他那是聪慧,我教出来的得意学生,聪慧随了我!”
林老夫人不留情面,当即淬了他一口:“呸!真是爱给自己的老脸贴金!”
闻山长敢怒不敢言,两人一路拌着嘴,到了府城。
程子安迎出两里地,等到他们互相见礼之后,闻山长离开自己的马车,坐上了他的骡车。
上车后,闻山长就迫不及待问道:“府学真有那么糟糕?”
程子安一摊手,道:“老师,吃不饱穿不暖,脑子跟塞满了土一样,哪能读什么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