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2/2)

程子安却并不如闻山长那样以为,若真是如此,那就简单了。

多收蒙童而已,府学拿出一间课室,派出几个先生,多出点笔墨纸砚,出不了几个大钱。

至于蒙童如何来回,府学可以撒手不管,随便就可应付过去。

程子安思前想后,凝神分析之后,道:“文士善要老师多收穷苦百姓家的蒙童,说出去,任谁都无可指摘。我以为他出身贫寒,会脚踏实地些,却没想到他如此虚浮。”

真正要解决穷苦出身孩童读书难的问题,如后世一样,朝廷免费办学,义务教育。

想要让穷人读书之后能得到公平,则是朝廷彻底取消恩荫派官。

最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打破官身的种种优待,恩荫子孙的举措。

更改大周律,官身与平民犯法,一视同仁。

文士善是苦出生,他如今可不是当年的苦学生。他的想法,听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空中楼阁,不落地。

程子安赞同他让穷苦人家的孩童进府学读书,先不提他的用意,他用的方式,就大错特错。

明州府的穷苦百姓,远远多于权贵富绅。

府学并没那么大的能力,容纳所有的穷苦学生。挑选谁进府学,成了文士善捞功绩的举动。

明州府靠海,各县都相对富裕。尤其是靠海的县,海商豪富众多。

文士善从海商身上拿钱出来,去各村办免费私塾,才是真正解决穷人家孩童读书的办法。

程子安前后认真思索,道:“若并非如此,老师,我还有一个猜测,文士善的真实目的,乃是要查府学的账目。”

府学的钱财来源,一是朝廷拨付,二是明州府世家富绅的捐献,三是朝廷给府学学田的佃租。

朝廷拨付的极少,克扣是常事,且一再拖延。明州府府学已经被拖欠了数年,因着朝廷户部以为明州府富裕,世家富绅的捐助,就已足够府学的开支。

闻山长向来两袖清风,自认为问心无愧,沉声道:“我不怕,府学的账目一清二楚,随便他文士善来查!”

程子安道:“老师,账目要挑错处,容易得很。这些年朝廷拖欠了府学的钱,老师清廉,依然能让府学很好运转。这里面的利,才是最动人心之处。”

文士善要名声,向百姓增税,商户下手,到底影响太大。

程子安想到换作自己,如果要做出政绩,首先是向朝廷交足赋税,任由吏部与户部如何操作,都难以抹去的功绩。

顺带帮着明相打压异己,将赵知府在明州府的乱加派,如数参奏上去。

府学可是一块大肥肉,尤其是富绅的捐献。这里面的钱财,可多可少,做起账来十分方便。

打着招收穷困学子的旗号,让士绅捐款。穷困学子进蒙童院读书,花不了几个银子,且不会损害士绅的利益。

大不了多开设一个蒙童班。蒙童而已,离考学还有许多年。府学这么些年来,穷苦人家出生的读出个名堂,屈指可数。

如此一来,文士善既能做出清廉的名声,还能落得实际的好处。

程子安问道:“老师,这些年学田的佃租,账目如何?”

学田在府学附近,赁给了周围的百姓耕种。方寅所在的草乌村,便几乎都是府学的学田。

收租的事情有人负责,闻山长皱眉想了下,道:“我没怎么管收取佃租这块的事情,每年听管着这块事务的吴礼财回禀,当年的收成如何。佃户不易,免了他们多少租子。我寻思着百姓着实辛苦,就随了他去。”

程子安暗中叹了口气,闻山长终究是读书人,与庶务上差了些。府学其他的账目,估计也未过多过问。

闻山长到底聪明,很快就想到了其他账目,神色不由得肃然了几分,道:“子安可是担心,底下的人欺骗,中饱私囊?”

程子安保守地道:“水至清则无鱼,想要绝对干净,估计不大可能。购置书本,笔墨纸张等等,只要涉及到钱财的地方,里面就复杂了。我没看过账目,也不敢断定。”

闻山长身子动了动,更加紧张了几分。

程箴这时看向了程子安,道:“我未曾与文士善碰过面,他真如你说的那般,想要府学这块的利?”

程子安仔细说了他见到文士善的情形,分析道:“我称赞他时,他脸上的得意都快掩饰不住,那时候我差不多能确定,他本人并非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平易温和。就算他本意并不在府学的钱财上,府学的账目,我以为不如趁机理一理,老师心中也该有些数,免得受了无妄之灾。”

闻山长神色黯淡,半晌后苦涩地道:“一时间,我也找不到可靠的账房,能将那些陈年老账查清楚。若真如子安所言,文士善听到府学在查账,他岂能没有动作?”

程子安微笑了起来,道:“账房先生,我这里倒有一个。大舅舅在衙门做钱粮吏,账目对他来说最为简单不过。如今回了衙门当值,文士善新到,还未开始着手赋税这一块,大舅舅如今闲得很。还有,老师莫要忘了,师母管家理事,看账上可不差。”

闻山长神色一喜,道:“这倒也是,瞧我这脑子,怎地都没能想到。老妻随我来府学就是,只是崔文要当值,来回府学可不方便。”

程子安道:“老师,积年的老账,查也查不出结果,就查近两年的账目。老师按兵不动,只按照平时看账的规矩,将账本拿在手中,送到府城舅舅手里,一晚下来,保管给你看得清楚明白。”

闻山长翌日就找借口,拿到了这两年的账目。程箴帮着送到了崔文手上,闻山长的妻子林夫人跟着一起去看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府学的账目,真正是糟糕透顶。

倒不是账目做得不清楚,而是以次充好,虚报笔墨纸砚的价钱,数量,损耗等等,中间差额巨大。

学田这一块,亦是一言难尽。

佃农年年如数交租,与其他东家收租一样苛刻。

入账的佃租,少了近一半。

收到的粮食,新粮卖掉了,大多换了往年的陈粮,入了府学的仓库。

学生吃的米面,与夫子吃的米面不同。学生吃的是陈粮,先生吃的陈粮新粮混在一起的粮食。

往年的陈粮与新粮,吃起来口感差不太大,但其中的粮价却有差别,中间一买一卖,大笔的差价就赚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