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陆哥越来越忙,如今不说话的时候,面容越发峻冷,大约是苦夏,越发清减的缘故。
陆子期笔下没停,只说了句:“蒋三自己做的蠢事,自己收拾,对红英,我无话可劝。”
“蒋三倒是没做什么,都是我那个傻七妹,结果闹成这样!”
闻言,陆子期不置可否,直接铺了新纸,换了支笔,蘸了墨。
赵宏成见状,嘟囔道:“哥不愿意管,真没法子了,如今闹到我爹都捂不住了,给音音都知道了,只怕这会儿公主都过去了,红英这下子有人撑腰,还不气焰更盛,这事儿更没法好好收场了哥,怎么你?”
就见陆子期已搁了笔,此时看赵宏成诧异,陆子期道:“不是你说的,去看看。”说着就转入后头,换衣准备出门。
赵宏成大喜过望,心道可算把陆哥说动了,他陆哥最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些日子只有更不耐烦的,可如今都肯往赵家走一趟。赵宏成心说,我陆哥到底还是对我好。
暮色降临,热气下去了些,也还是热。
赵家突然就慌了起来,从大门到内宅传进去:“嘉怡公主来了!”
赵红英的贴身丫头玲珑直接带人来接,音音微微垂目,停在赵家的八角凉亭边,扇着帕子,听她把事情一点点说了。
“闹了这么久,她怎的都不同我说一声!”音音气道。
玲珑低声:“小姐说,您那边外头看着体面风光,其实也是一头官司,糟心得很。”
音音顿了顿,没好气道:“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窝囊到这个份上。带路,我还真是要看看,怎么弄到最后她反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一瞧旁边那些伸头探脑的赵家仆妇,哼了一声:“这里头,不少都是被你们那位能干的五姨娘拿下的人吧。”
玲珑鼻子一酸,心道音音小姐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可是他们老爷却怎么都看不明白了。
花厅里头,早就为迎接公主到来做好了准备,换了冰,加了名贵香,摆好了鲜果点心,备了最好的茶。
赵老爷把音音迎进来,直瞪红英:“你这孩子!怎么还惊动公主了呢!”家丑不可外扬,红英真是气死他了。
音音笑:“赵伯伯这是不拿我当亲人了,亏我打小就天天往赵府跑,跑着跑着反跑成外人了。”
一句话就让紧张气氛松了松,把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的赵老爷爷说笑了,旁边五姨娘悄悄打量了一眼,攥了攥靠着自己的闺女的手,笑着站出来给公主请安,催着下头的丫头别躲懒,赶紧去搬那把顶舒服的黄花梨木椅子,“听说公主喜欢黄花梨木”,又催着去库房里取老爷不舍得拿出来的水晶凉垫。
嘴上跟着道:“让公主看笑话了,都是我们的不是。”
一番唱念做打,厅堂中居然没人觉得意外,下头丫头听吩咐就去了。
音音这才瞥了这位五姨娘一眼,理都不理她那些张罗,把赵老爷让着坐下后,径直来到赵红英身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五姨娘安排的华丽椅子就那么空荡荡放在那,让五姨娘脸一红,为难地瞧了赵老爷一眼,局促地退在老爷身后。
音音看不得这样做派,开门见山道:“我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请赵伯伯看我面子上,把这婚给珠珠退了。”说着音音冲赵老爷笑:“也请赵伯伯看在我的份上,别气了,身子要紧。”
赵老爷愣了一愣,着急道:“音音你不明白情况,事儿不是——”
音音摇头:“我不用明白。赵伯伯,这个家里,珠珠没娘,就您最疼她。我跟您说句实话,这赵府我除了敬重您,也不过是为了珠珠,才三番两次不请自来。”
说到这里她坐正了身子,换了声气:“本宫也实在是疼珠珠这个妹子。我既疼她,我只知道让她难受的事儿,我就不能逼着她硬认下,我想赵伯伯也是这么想的。”
音音把众人目光都引到赵红英身上:“您瞧瞧,这才多少日子,珠珠瘦了多少。没有说里里外外恶心了人,还得按着人认下的理儿。这样不讲理的事儿,只有我这个当公主的做的,至于您身边这娘俩,她们凭什么?”
“我叫您一声伯伯,我也不怕跟您说实话,您这位姨娘,这个叫苍苍的庶女,心眼多的比夏天河边的蚊虫都多,我看着就烦,难为珠珠这些年怎么过下来的。”
五姨娘和苍苍一下子白透了脸,扑通扑通两声都跪了下来,五姨娘才要张口,音音身旁偃月直接呵斥:“公主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赵老爷嘴唇颤动,没说话。
音音懒得看她们,还是对赵老爷道:“赵伯伯,您大约还觉得这娘俩受了天大委屈,这些年都不容易吧?”
赵老爷唇又动了动,没法回。
“她们到底是怎么让老爷觉得委屈了她们娘俩的?赵老爷,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有九个姨娘,外头还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呢。这两位都觉得委屈大了,那您其他的姨娘女儿,是不是都没法活了?”
“您看看您这么多姨娘,怎么就这位五姨娘敢在我面前张嘴,我堂堂公主上门,有她一个偏房站出来待客的份?她怎么敢的?这是跟着您受尽委屈十多年的妾该有的样子,我瞧着,这下头人的反应,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大半都被您这个娇弱委屈的姨娘拿下了吧?”
“至于您这个庶女,以前的事儿我不知道。单就这个事儿,轮得到她给蒋三公子做荷包绣鞋垫,三哥哥是她配叫的,她不懂事?她不懂事就能跳出来恶心人?别说蒋三公子曾应过珠珠只她一人,就没有,轮得到她往蒋三面前献媚,轮得到她跳出来为了自己姐夫要死要活的!”
赵老爷不得不解释一句:“最早她也是好心,知道她姐姐不会针线,哪知道后来——”
音音直接竖眉:“最早,好心?这要是安着好心来的,我这个公主不做了,我干脆做狗算了!”
一句话赵家满堂,除了被拉住的赵老爷,和被按住肩膀的赵红英,噗通跪了一片。
音音快气死了:“珠珠不会,绣娘不会?怎么没了她,将三公子还没鞋穿了?她动不动就说想有哥哥姐姐疼,她是没有血亲哥哥还是咋的?珠珠说了不喜欢她,她就孤零零可怜巴巴了,不能找其他的姐姐了?她前头那些庶出姐姐,都是死的,还是不配给她当姐姐!”
“都说珠珠是赵家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嫡出千金,怎么的,这个嫡出明珠说了十几年,她烦这个庶出妹妹,都不能让这个庶出妹妹离她生活远一点?到了最后,还得被按着头跟人共侍一夫,谁家的掌上明珠能被人窝囊成这个样子!本宫真是开了眼了!”
音音看着赵老爷:“赵伯伯,您这个庶女,可真是厉害,我瞧着都怕呢!快把您的明珠逼疯了,您这头还心疼着这个小可怜庶出女儿呢!”
退婚
堂上音音是越说越气。
“爹是珠珠的, 也是赵七小姐的,珠珠没法子!可未婚夫总是珠珠自己的吧,这位就不能远着些。珠珠就是想离这对母女远一点, 怎么就这么难呢!是这位七小姐上门抢姐夫,怎么到了最后就成了珠珠过分,珠珠不讲理了!”
“还有什么清清白白的说法,我不跟您见外, 我说实话,我听到就犯恶心,这姐夫跟小姨子连避嫌都不知道,鞋都穿上了,还要死要活要跟着嫁过去,还清白呢!这是哪家子的清白, 七小姐到底是怎么张开这张嘴的!”
赵七小姐跪在地上已摇摇欲坠, 含泪摇着头:“我没有我没有公主如此说,我唯有一死明志了!”
说着就要往一旁桌脚碰,这边偃月一把拉住, 外头就有男子冲出来喊:“苍苍!”
是蒋三公子, 把哭得不成样的苍苍护在身后, 横眉怒目道:“千错万错,是在下的错, 堂堂公主, 倒也不必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