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母亲直接用茶盏砸破了父亲的头,让他滚。当时急着来讨好父亲的音音,就缩在角落,听着里头发疯的母亲,和无论母亲怎么发疯都始终冷淡的父亲。
听到父亲说:“茵娘已百般委屈了,你到底还想如何!”
也是从那天开始,母亲开始让如今的三夫人立规矩。别家妾室在正房面前是什么规矩,她就要这个妾什么规矩,寸步不让。
由此,彻底激发了父亲和他这个妾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据说当时把好多丫头都感动了呢。
想到这里,音音反胃得几乎要把中午吃的烧鹅给吐出来。她的面上却只是没什么表情的冷,进到了书房,甚至并没有看清上首那个一身素淡袍服的男人,先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最标准。
然后打了个喷嚏掩了袖子,淡淡娇声,说了句:“什么香,臭得很。”说着才看向上首这个她要叫爹的男人:“父亲,儿闻不惯,给这香熏得有些想吐,且拿出去好不好?实在不行,儿已请过安了,儿就先出去了!”
情真意切加了句:“不是女儿娇气,实在是,恶心得紧呢。”
上首男人看向下首这个娇美至极的少女,明明说着都是情绪的话,偏偏面色冷淡至极。
旁边丫头书童都愣了,既是为了小姐的话,谁不知道这香怎么回事,不过小姐才回来,肯定不知道,是不知道吧——
再就是看愣了,金陵曾有人说百年内只怕造化不会造出另一个如同他们三公子这样精彩人物,可此时另一个小号的就在眼前。
父女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淡漠神色,如出一辙的神仙面容。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冥冥中,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见没人动,谢念音又是恭恭敬敬分毫不差一礼,抬袖掩鼻,恭敬退后,就要出门。
谢安额角抽了抽,不得不挥了挥手,让人把香炉拿出去。
就见面前这个十年未见的女儿,放下衣袖,挺翘小鼻子动了动,又打了一个喷嚏,睁着似乎要带出泪的眼睛看向他,居然还敢点评句:“父亲的字这样好,对香的品味可着实说不上好。”
谢安随她看向了墙上两幅并列的字,大的是他的,小的是谢汝臻的。
他额角再次抽了抽,声音淡漠:“你会品什么香?”
谢念音挑了挑眉,全然是谢安不屑多话的样子,矜持开了口:“庄子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谢念音知道这人就是爱庄子,庄子死了媳妇都能敲锣打鼓,真正无所挂碍,可笑这人说什么庄子还偏偏演什么痴情种,矫揉造作,倒是一对。
她淡声:“这香倒是想走朴素的路数,可父亲难道闻不出,徒有其表,不能细闻,都是矫揉造作。”
书案前的男人搁了笔,啪一声,明明不悦,可还像从前一样,不与人多说废话,开口就入正题:“给你备了住处,那院子已是你姐姐的了。”
谢念音这才抬头看清了父亲的面容,十年光阴对他的改变几乎微乎其微,果然是得天厚爱的人呢,她开了口,倒是让书案前的人多看了这个女儿两眼:“轩子太小我住不惯,院子是我的,我不喜欢给旁人住。”
同样没有任何迂回委婉,直截了当,不说废话。
父女俩对视。
谢安淡淡道:“这是我的意思。”
谢念音笑了,这一笑她身上霜雪之色就淡了,露出了小儿女的娇俏,话更软了:“我总记得父亲最疼我了,孩儿与父亲十年没见,父亲就依了我吧。”
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都是孺慕之情。
可两人心知肚明,都是假话。
谢安沉默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居然没有再说别的,就这么让谢念音离开了。如此,谢念音算真正得回了她的清音院。
谢安看着转身要出书房的谢念音,到底多问了一句:“知道读书了,不错。”
音音顿足,回身道:“父亲,我只爱打马甩鞭子,最烦读书。倒是我娘,明明没有读书的脑子,还夜夜点灯,夜夜苦读,读到最后,也不过给人笑话,真是,笑死人了。”
说着她抬头,对上谢安的视线。
这次,是谢安先收回了目光。
走出书房,橘墨特别为自家小姐高兴,小姐到底能要回自己的院子了。
可她一伸手,却摸到小姐的手冰凉,即使一人对着满屋子谢家人时候,小姐的手都是热的,橘墨惊:“小姐,怎么了?”
谢念音摇了摇头,面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声音仿佛也如常:“好着呢,我好着呢。”
说话间就见已经得了消息的谢汝臻已提裙也来了书房这边,后头还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和两个婆子,显然是谢汝臻一得了消息就来了。她只看了谢念音一眼,直接越过,别说通传了,话都不说,噔噔噔就进去了。
看守书房的小厮丫头,也没有一个拦她的,可见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橘墨和偃月都紧张看着音音,就见音音对此好像毫无反应,只笑了笑,对橘墨说:“走,给你好好看看我的清音院!”
又对偃月道:“给你看看我的好东西!”声音都快活起来:“保准吓你们一跳!”
橘墨赶忙笑,说自己正想仔细看看呢,偃月也跟着笑了又笑。
主仆三人离开了谢三老爷的书房,她们身后似乎还能听到谢汝臻不满的娇声,那是一个女儿跟父亲,该有的样子。
另一边,陆子期终于见到了谢家的老太太。
“我等不了那么久。”
陆子期终于见到了谢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半阖目歪在榻上, 人已经进来拱手请安了,才嗔着丫头也不知道提前通报,失礼给人笑话了, 老太太这才睁开眼被丫头扶着坐正了身子,从上首打量站在地上的青年。
看到竟然是一个如此风姿青年,老太太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倒是真没想到一个离着金陵富贵地千里之外的商贾人家, 如今都能养出这样的公子了,老太太开口,却不是跟地上恭敬等着的人说话,而是对身后丫头说:“这家人姓——,是姓李还是张?陆?”
丫头回话了,老太太这才笑自己记忆太坏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锐利老眼始终看着地上站立的青年。
陆子期始终安安静静, 带着浅淡有礼的笑,多一分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拘谨,少一分就是规矩不足的散漫, 不见一丝局促与初登侯门的不安。
老太太眼皮又耷拉了一下, 才含笑对陆子期说了话, 声音很是慈和:“长得好,可惜了。”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 笑得更慈和了:“陆家少爷别见怪, 老了,平时都是下头的孙子孙女们哄着我这个老糊涂,越发不会说话了。”
陆子期只含笑施礼, 都是晚辈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