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
这还说什么呢,好像生怕自己喝慢了,真会影响到哥哥举业,她直接端起碗来就咕咚咕咚。
陆子期瞧着,突然就笑了。他伸手就要接过已经喝了一大半的牛乳,这么大一碗本来也只是想趁机哄着她喝一些就是了,哪知道——,明明是最不信这些的人,此时却这么当真。
音音却不肯松手,反伸手拍了陆子期手背一下。一向习惯慢腾腾吃饭喝水的人,一下子喝得太快,这一顿就轻轻打了一个嗝儿。
陆子期一手按住她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夺过大碗,把剩下的喝光了,翻手倾了倾,让对方看到确实没了。
音音这才如释重负,安心地揉着突然灌进去大半碗牛乳的肚子。
这一大碗牛乳喝的,倒跟抢命一样。
漱口的时候,陆子期没忍住又笑了。
音音含着花瓣浸出来的漱口水,转身吐到丫头拿进来的青花唾盂里,这才回头道:“知道哥哥想让我听大夫的话,可下次再不要拿这样大事来激将了。”
作为一个送考的妹妹,她可算知道那些宁可信其有又是查黄历又是算避讳的人家是怎么回事了,从三天前她就开始把清晖院的点心换成如意饼定胜糕,还专门跟赵红英去买了蟾宫折桂纹的靶镜,马到功成的梳妆盒子
陆子期却只是轻轻笑着嗤了一声:“这算什么大事。”
“这不算大事,那还有什么大事?”
“当然是——”
事关终身,才是大事。
陆子期看着音音,音音也望着他。
他抬手轻轻敲了对面人白皙额头一下,音音挨了一下才往回躲开,嚷道:“说不出就敲人”
陆子期又笑了一声,这才起身:“牛乳喝了,好好睡一觉吧。”
橘墨忙把音音的莲青色薄斗篷拿过来,给小姐披上,外头钱多已经让两个婆子点起了灯笼。
“这样好的月亮,把灯笼熄了吧。”音音望着天上的月吩咐。
灯笼灭了,越发见得月光如水,整个院子好像落了一层霜。陆子期走在谢念音身边,两人都看这天上月,院中霜。
到了月洞门边,陆子期停了步子,看着音音被丫头婆子簇拥着停在了月洞门那边。
他看着她回去。
突然,音音站住,回头:“哥哥,道路且长,努力加餐饭!”
明日一大早,陆子期一行人就要动身去省城了,两人已说好,第二日音音就不送了,只在临城等哥哥回来。
陆子期重复着这句叮嘱,“努力加餐饭”,突然隔着月洞门问她:“知道出处吗?”
月光下他看到音音皱了皱鼻子:“哥哥忒小看了人,古诗十九首我可背得滚瓜烂熟。”
陆子期微微笑了,淡声道:“知道就好。”说着朝她摆了摆手,“去吧,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话很淡,可说话人的目光,却很深。
可少女在月光中,公子在树影下,无人见,他眼中藏不住的深意。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去吧, 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音音得了哥哥的话,心满意足回身, 带着一行人往院子深处去了。
橘墨把姑娘送进去,出来倒水的时候,听到廊下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猜测:“少爷的意思莫不是看好了哪家公子——”要不然什么话非得回来说,论理说小姐及笄一年有余了, 早该说定人家,说准了再放上两年又能备嫁妆,又能让小姐多学学掌家理事儿。
橘墨咳了一声,廊下阴影中的婆子顿时闭嘴,笑着打招呼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月洞门外,陆子期带着钱多转身朝上房去。长久的贴身跟从, 让钱多知道这会儿是他可以多话的时候。
钱多笑嘻嘻问:“公子高兴呢。”
陆子期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问他白日吩咐的几件事安排的怎样,听钱多说完, 陆子期点了点, 赞了句:“长进了。”
自己长进没长进, 钱多说不好,但这会儿公子果然是高兴呢。
公子已迈进房中, 突然转身, 问钱多:
“知道‘努力加餐饭’什么意思吗?”
钱多忙回:“小的再不读书,也能听明白,这是姑娘让公子好好吃饭爱惜身子呢。”
“果然长进了。”陆子期这才进了房。
钱多挠头, 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什么意思?他可不会认为公子是跟他说闲话, 他们家公子——除了跟他们姑娘, 一向不爱说闲话的,就是在外面办事,说的每句闲话也都是不得不说的正话。
屋内宽袍只余白色中衣的陆子期,想到了那句一本正经的“努力加餐饭”,再次笑了笑。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这本就是——,可惜,她怎么这么笨呢。
说者无意,可听者早已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