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是可怜她?”他家音音也并不是个心软的,大约这跟体内英雄的血也有关
音音摇头:“小舅舅说,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就是好人了,犯不着今天可怜这个明天可怜那个。”
小舅舅说那些把“同情”“可怜”挂在嘴上的,可能连自己该做的事儿都做不好,这样人的“可怜”屁用没有,不过是滴两滴不值钱的眼泪,快活了他自己。音音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小舅舅说的肯定都对。她不做屁用没有的事儿,她不可怜人。
“那音音为何封她姨娘?”
音音呼了呼羊乳,趁着热喝了半碗才道:“我知道她是哥哥的人。”
陆子期一怔,难得语气迟疑:“音音你,明白?”他给自己亲爹送小妾这事儿,连钟伯都觉不妥,无非是人伦规矩,可惜陆子期是一点不在乎。
“明白什么?”嘴角挂着奶皮,音音问。
“明白哥哥做了什么。”陆子期慢慢问道。
“不明白,我只要知道她是哥哥放进来的人就成了。”
陆子期又是一怔,然后低头笑了,还笑出了声。笑得音音从羊乳中抬起了头,对上了哥哥同样看过来的含着笑意的目光。
音音点了点头,“哥哥就该这么笑,哥哥笑起来好看。”
那句“比你小舅舅还好看”到底被陆子期咽了回去,即使没外人,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悄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第一第二
他笑道:“你这次怎么敢不乖了?”听人说在书房闹了好大脾气,他的音音会跟他爹闹脾气?陆子期当时听到心中就冷哼,他的音音只会跟他爹使心眼子。
“陆老爷想让我闹,我就闹了呗。”先上来音音当然没闹脾气,就是好声好气提出她要封姨娘的要求。
“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你闹?”
“感觉到的。”音音说不清楚,但一个人想要什么,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大人在孩子面前,他们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藏都不肯好好藏。
“音音真聪明!”陆子期忍不住轻轻刮了刮音音的小鼻子。
音音心满意足接了哥哥的夸奖,喝下了最后那些羊乳,得意道:“英雄要想不死,就得有一百个心眼子!”
正拎起茶壶给孩子兑水漱口的陆子期眼皮又是一跳,果然就听到后半句:
“小舅舅说的。”
时光如梭,下一章是十年后
临城人都说陆老爷长情, 当年发妻多年无子,陆老爷一心只守着妻。后来虽出了美貌小寡妇那档子事儿,但临城人可不觉得陆老爷有什么不好, 明明子嗣艰难,却没及时安排妾室,这本就是原配正妻的不是。
更别说生育坏了身子,身为正妻也不提给家里正当壮年的夫君纳妾置通房, 这更是错上加错。在那等长舌妇看来,陆老爷这样大富人家,又是这样品貌,不贪美酒妇人,那还能是个正常男人。要不是爱重夫人,陆老爷在后院多少人养不起, 还用养外室?
后来对这个卖豆腐的继室, 也是多年不置通房妾室,放眼临城商贾大富人家,能做到陆老爷这样的有几个?
负心人偏赞作长情人, 这世间的道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道理。
如今长情的陆老爷有了更娇嫩的美妾, 除了陆夫人, 再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外面人转头开始说,人家当年还是金陵高门贵女下嫁, 要求陆老爷忠贞虽不对但尚可理解, 一个卖豆腐的填房又凭什么要求人陆老爷只有你一个。
别说外头的人,就是陆夫人的娘家人都觉得自家姑奶奶魔怔了,贩夫走卒存下三两五两银子还想着讨个小, 陆老爷怎么就不能讨小了?
只剩下陆夫人一个在院子里打鸡骂狗哭哭啼啼, 逮着新抬上来的姨娘恨不得往死里磋磨, 终于一次磋磨狠了,直接把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掉了,这才让久已不入陆夫人房的陆老爷动了怒,从此把娇娇弱弱连句苦都不会诉的新姨娘护得滴水不漏。
陆夫人更是发了狂,陆夫人院子里再无一日安生,从丫头到婆子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当差,只怕一个不小心,让夫人不痛快,要么是迎头一个茶杯要么是兜脸一个巴掌。
陆夫人院子阴云密布,清晖院照样欢声笑语,就这样走过金黄的秋天,再次来到年底。
身披大氅的陆子期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不知思量些什么。旁边丫头进进出出都是安静的,串儿轻手轻脚倒了香炉灰,重新点上了新的百合熏香,在淡淡百合香气中悄悄看向门外廊上站着的大少爷。
明明大少爷看着比以前在庄子上和气多了,可不知为何,如今清晖院的丫头婆子都愈发畏惧大公子。平时清晖院里陪着小姐各种笑闹玩耍,一旦大少爷回来,全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琢磨着,这两年大少爷也没有当真罚过清晖院的下人,怎么就一个个都怕大少爷这样。
不过,她也怕,说不清为何,就是怕。有时候她做错了小姐的事情,小姐往往是捂着嘴巴瞧着她笑,小姐的笑看得人心里敞亮,让她虽不好意思,也忍不住想跟着笑,可是大公子随意扫过来的一眼,明明也是含笑的,就是让她觉得后背一紧,好像头发丝都要立起来
好在看小姐面上,大少爷倒是从不曾跟她计较过。
串儿仔细盖上香炉盖子,又往旁边炭盆里加了些红螺炭,炭火融融,虽是隆冬,室内却养着花,熏染淡香,春意盎然。
就听东边里间有了动静,串儿忙看过去,果然是换好衣服的音音小姐出来了。
一身大红金线撒花绣的裙子,上面是同样花色的大红银鼠毛镶襟袄褂,雪白的银鼠毛在领上也围了一圈,拥着音音那张精致的小脸,用串儿常有的感叹,“小姐这眉眼怕不是观音菩萨拿笔细细画出来的,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钟大娘给音音梳的是双丫髻,上头绑着金线红绳缠出的丝带,额头正中点了一个小小红点,更是衬得小姑娘唇红齿白,仙童一般。
串儿日常在心里为自家小姐拍掌,以前都说上房的小姐得了爹娘的好相貌,是一等一的好样子,自家小姐这才将将长开些,在串儿看来已经把那边的小姐压了下去,将来真正长开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好看呢。也不知音音小姐的爹娘到底是怎样容貌,才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
听到动静,陆子期转身,朝着身后小姑娘看去。
音音不顾钟大娘提醒,提裙就朝着哥哥跑过去。
两年时间,催着曾经不过六岁的小姑娘长大,也让曾经阴郁的少年慢慢褪去身上阴郁气息,学会了温和从容的笑。
陆子期把手中暖炉递了出去,伸出手接过旁边丫头手中的雪帽和斗篷,仔细给音音穿戴好,蹲身帮她把雪鞋套上,这才穿戴上自己的,伸出还有余温的手,牵住了小姑娘,走入了大雪中。
早有人打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出了纷纷扬扬的雪粒子。
后头跟着的钟大娘张嘴还想提醒一声,如今音音眼看也快八岁了,纵是兄妹也当有诸多避讳了。沉默走在旁边的钟伯摇了摇头,钟大娘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一则想到今夜毕竟是除夕,又是这样大雪,大少爷多照应也是该的,二则更是想到这两个孩子毕竟不一样,虽是长在陆家这样大富人家,说一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清晖院好些下人都打着灯笼跟着,在黑暗中蜿蜒出一片摇晃的光亮。
到了陆家年夜饭的正厅,里面两排高灯,亮如白昼。陆子期给妹妹解下雪帽雪衣,又扶她脱去防雪的套鞋,看了看她的鹿皮小靴子,抬手轻轻拍了拍,抬头问:“脚凉不凉?”从清晖院到这边可是不近,这样的天,就是大人冷得都受不住,陆子期怕凉到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