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轻笑一声:“永津案疑点众多, 我的确是心中不平。可陛下已经放了凌王, 加之前段时日他往江朔送军粮。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不适合做皇帝。可他对北成却没坏心思。我没必要杀这样的人。”
许久没吱声, 裴江知缓缓叹了口气:“那我就知道了。其实我宁愿此事是你做的……”
皇帝猎场坠马,怎么可能是巧合。
前脚闻临放了闻澈,后脚他就出了事。闻临的确武艺射术不精,可尚未至坠马的境地。
据说他翻下马后顺着陡坡滚落颇深,此一遭,说是偶然也没人信。
是她做的,废承顺帝改立新帝,如此也算是当初裴江知费力将元蘅召回启都的原因。
若不是她做的,就是……
元蘅轻敛眼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从一开始陆从渊扶他登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废了或者杀了他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没这么猜过。”
“我……”
元蘅声音很轻,语调凉如沁玉:“陆从渊一直按而不发,是忌惮凌王。所以他设了永津埋伏之局,杀了梁晋,囚了凌王。他以为从此没有什么阻碍了。可他没料到凌王活着从狱中走出来了。所以他才会着急于对陛下下手……”
裴江知浑身冰凉,后脖颈却又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地攥紧袖口:“可有对策?总不能坐等着死。”
烛火忽地被风吹灭了。
裴江知抖着手去找火折子,重新点上,在明灭的亮色中看着元蘅。
元蘅道:“他太着急了,忘了他纪央城大部分兵力尚在永津,未来得及赶回纪央城。如此,就是对策。”
裴江知不明白:“就算你现在调燕云军入启都,也来不及了啊。永津比衍州更近啊。”
元蘅勾唇一笑:“你怎么就能知道,我是何时开始调动的燕云军?至于永津的陆氏兵力……呵,他将手伸到我的地盘了,就得提前算到,这手必得断在那里。”
本来还唉声叹息的裴江知,听罢此言,眸间闪过亮色,倏然抬首:“你……你早有打算?在陛下出事之前,你就想好要与之一搏么?”
她不止要一搏,若是玉石俱焚,也是可以的。
若是她对闻临一直以来是持以观望态度,那她对如今的局面,便只能说一句都在意料之中。
闻临纵容陆从渊,迟早会害了他自己。
陆从渊小心谨慎,对他布下之局步步满意,却不曾想也有人提前窥破。
在他必经之途,设以杀计。
出了内阁时,元蘅碰见了苏瞿。
是苏瞿特意在宫门口处侯她。
元蘅抿着唇笑拜,得体而知分寸,让苏瞿摸不准她的意思,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
“那日晖春楼之谈,苏某本觉得大人是危言耸听。时至今日才清楚,与虎谋皮,终究不是长计。所以,苏某今日投诚,不知大人可还信否?”
苏瞿回拜,掌心奉上一枚调令。
元蘅对此物并不熟悉,可是看着纹路也明白——是十二卫调令。
当日陆钧安替闻临从侯府夺去之物。
没想到这陆钧安如此实诚,夺走这样东西,竟真的交由了闻临,如今代管在苏瞿这里。
元蘅低垂眼帘看了它一会儿,没有收下,凉凉道:“这太贵重了。”
苏瞿情急,拜得更低下去:“只有元大人能救命了,苏某别无它路可走。还望大人,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
元蘅冷哼一声,走近他,“侯府世子被迫服毒伤了身,凌王被你们押入诏狱折磨至重。我身边如今连能担此重任调度十二卫的人都挑不出来,你要我不计前嫌?”
宫道上寂静无声,忽有鸦雀飞过,鸣声带有凄色。
元蘅道:“你让我信你,不拿点诚意来么?”
苏瞿掀袍跪于元蘅足前,叩拜:“事成以后,苏某辞官,十二卫加羽林军,尽归元大人驱使。甚至于陛下……苏某是他的舅父,今日一言便能代他圣意……他愿退位!”
元蘅眸色深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笑了下:“他退不退位,没什么分别。我给过他机会,他却伤我至亲。如今他要我救命,我凭什么任他驱使?这叛臣谁都做得,我元蘅怎么就做不得?”
苏瞿泣泪,以衣袖拭之,许久才道:“只当是为了北成呢?请大人收下此物!”
直到子时,元蘅才回侯府。
雪苑中的烛火未熄,她推门而入时,正好瞧见闻澈披着薄衣在案前翻看文卷。
他的碎发散在鬓侧,原本带着倦意的眸色在看到元蘅的那一瞬变亮了些,沾染着无尽的和煦。
“怎么还没歇下?”
元蘅解着外衣,屏风后的腰身纤瘦。
闻澈闲闲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越过屏风握住了她的手腕。
元蘅顺势倚着屏风,稍稍放松了些许,轻掀眼帘,唇边的笑意渐浓:“拉拉扯扯的,你不正经。”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垂,轻抬了她的下巴,两人鼻尖相抵,呼吸渐重。
“梦中人可思不可得,是想做些什么的。只可惜……如今真的有心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