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软榻上坐下,她闭目按在自己的鬓角, 问:“几日了?”
漱玉知道她在问什么,犹豫了片刻:“二十六日了。”
“二十六日……启都到江朔, 快马十余日就能折返。怎么到如今还没有动静呢……”
元蘅想不通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 毕竟路途遥远, 所有的思量都抵不过变数。现如今朝中没有任何关于江朔的消息,就好像闻澈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个流言也没有。
最让她不安的是,陆从渊也没回来。
端了热好的鲫鱼汤来, 漱玉递给她:“别想那么多, 我瞧着你就是思虑过多病才总不见好,今日这鱼汤熬得真鲜, 刚才热好,将它老实喝了,然后就小憩片刻,静等消息便好。人之身才是本钱,身子垮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尝了一口汤,结果没留神汤太烫,元蘅皱着眉往外吐舌头,心里的那点郁结全散了,惊道:“杀我啊这是……”
鲜少见元蘅这副模样,漱玉笑得停不下来,将汤接了回来放回案上:“都说了刚热好的。你心思不在鱼汤上,自然听不到我说的话。”
在听说陆从渊可能往肃州去之时,元蘅已经让苏瞿着手抓紧办此事,前几日来信说办成了,肃王愿意运粮之路从肃州城内开辟,也愿意将余粮用于供给军需。
肃王闻澄没什么旁的要求,只是要银子。
谁给价高就应了谁的,毕竟其中利害关系他也是掂量得清的。很快就秋收,再不会有人求着他顺着他,而届时朝中之人便再没人与他站在一处。
闻澄想要银子又想保命,答应苏瞿是唯一的法子。
分明此时已经办下来了,元蘅竟不知这个陆从渊时隔一月还未折回,究竟是在做些什么。这种关头,她怎么能有心思专心地饮汤用饭。
“心里不安。”
听元蘅这么说,漱玉问:“肃州粮之事已经妥善解决,那肃王也不像是会出尔反尔之人,想来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不会再变了。”
元蘅将外衣解了下来,随手搭在小臂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衣物上的金丝织锈,心口闷着烦躁:“总觉得哪里不对。阿澈收到我的信,不会耽搁这般久的。你没觉得太安静了么?”
“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
话还没说完,漱玉无奈地打断她:“你就是太担心他了,什么事都没有。没有粮草的后顾之忧,凌王殿下在江朔定会百战百胜。等赤柘之乱彻底平息,他就回来见你了。”
是么……
那样最好。
这般好的设想终究是设想,元蘅不允许自己没有任何后手,只静等着好事降临。
毕竟从下了回启都的决定之时,她便已经做好了可能会死的准备。而如今的安逸与所有的设想都截然不同,好像陆从渊忽然就丢下了所有的野心,安分得不像是他。
她还是坐直了身子,犹豫良久,道:“写信给元媗,五成燕云军,即刻往燕宁府来。”
“嗯……”漱玉搅拌着鱼汤,后知后觉地听清了元蘅在说什么,震惊道:“嗯?多少?”
搁下碗盏,漱玉站起了身:“你疯了?之前你答应崔志,派了一支燕云军在此,是闻临不与你计较。五成兵士离开衍州,可就是造反了!”
元蘅却抬眼看过来,眸中闪过的寒色令漱玉觉得陌生。她听见元蘅说:“十二卫兵权如今在闻临手中,衍州又那般远。我什么都没有,怎么与他谈条件?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总好过任人鱼肉。”
暮春,天色沉沉欲雨,值房中闷热异常。
元蘅身上薄薄的官袍将要被汗浸湿,散落的碎发黏在脖颈之上,总之不怎么舒坦。
平素这种时候都是忙着票拟的诸般流程,内阁学士们一边谈论一边忙碌,而今日却不怎么说话,个个抿着唇神色肃重,途径元蘅时步子还会稍微加快。
元蘅再忙也感受到了他们态度的不同寻常。
终于忍无可忍,撂下笔:“今个各位都怎么了?元某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没一个人应声。
寻常裴江知定会准时准点地来点卯,而今日裴江知却没来。所有人都不应元蘅的话,将元蘅那点不悦全都激了起来。她起身,看着他们:“有话就说。”
哪里有人敢应声,其中有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小声问:“大人知道永津之事么?”
话音才落,他被身旁另一位撞了下胳膊,他忙噤声了。
永津在江朔和肃州之间,是座不怎么大的城池,却因为地势要紧,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突破此处,再往启都来就是无比顺畅。
元蘅不明白:“说下去,永津怎么了?”
那人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样子,一口气说了出来:“凌王在永津反了,永津百姓死伤无数,陛下震怒。如今他已被押解回都,不日就要处死了。再多的,下官也不知道了……”
堂中安静了许久,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元蘅试图在理解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半晌后还觉得艰难。
好似是一直紧绷这的弦在此刻尽数断裂,旁人渐起的碎语化为了轰鸣,她一个字都听不清。
“这不可能。”
“这还能作假?是不是的,大人还得是问过陛下才清楚些。不过,下官想奉劝一句,您还是不要管此事为好。永津受其害已是事实,陛下如今怒极,您千万别连累到自己身上啊。”
他不是那样的人。
元蘅的心口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如果有那般心思,万不会在得知先帝去世之时,连那点眼泪都不能肆意地落下,也不会那么听她的吩咐,在江朔沉下心待着。
她在启都的事不能瞒很久,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若是他心存反叛,断不会容忍至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