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匆匆一面,元蘅满心都是为宋景讨得解药,确实没怎么正眼瞧他。今日一看,才觉得苏瞿看着苍老许多。
见元蘅来了,他起身相迎。
元蘅却道:“苏大人怎么来这般早?让您久候了。这几日头痛得厉害,经常一睡就是一整日。若不是府中下人来唤,只怕我还没醒呢。一副副的药汤咽下去,全然无用,哎……”
这一通看似熟络的话,把苏瞿的来意堵了个尽。
元蘅虽不知他具体的来意是什么,但想也明白,闻临和苏瞿同意她再回启都,便是冲着她能与陆氏相抗衡。谁知元蘅却总是告假不肯上值,换谁也得亲自来瞧一瞧了。
只是元蘅都说了自己还在病中,他总也不好再厚颜说下去了。
苏瞿咳了一声,也只能回以同样的热络:“竟不知是扰了元大人安睡么?启都不缺杏林妙手,庸医不成,那就再换。我府中有位大夫瞧病甚好,早知就带他过来了。”
“谢过大人美意,只不过,我这用药不见好,大抵是心病了。什么名医都不管用。”元蘅抚了一把方才跳上膝头的猫,抱着递给了身旁之人,示意将猫带去喂些吃食。
掐准了苏瞿是替着闻临解忧才肯来见她的,元蘅说话也便直接了些。
趁着苏瞿还没表明来意,直接先入为主,将话的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也省得待会儿被苏瞿的话带偏了。
“是何心病?”
元蘅故作痛苦模样:“您也知道,我师承褚清连。这杜庭誉杜大人,算是我的师叔。如今文徽院被裁撤了,我心中难受,但却明白这是圣意,我等做臣子的唯有遵从。可杜大人一生为民为学生,实在不该寂寂地离开启都。不过……”
“不过我也想通了,回乡也不错。我虽无甚本事,可护个师叔还是绰绰有余。谁若是敢趁机欺辱于他,我可是要跟那人拼命的。苏大人能明白我作为学生的心意么?”
这哪里是什么心病啊。
这是告诫。
苏瞿真不明白这个元蘅是生了什么七窍玲珑的心思,连这等旧臣辞官的琐事也放在心上。
裁撤文徽院针对的确实是杜庭誉,闻临自然也不肯就这般放杜庭誉回乡。
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摸处死杜庭誉,算不得什么难事。
但元蘅主动说了,此事便只能作罢。
苏瞿尴尬地附和着笑了两声:“自然自然。元大人回护恩师之情,着实感人,着实感人啊……”
说罢这些,下人呈上了茶果。
样式倒是丰富,只可惜苏瞿半点都吃不下去。元蘅瞧着他也没胃口,估摸着是后悔今日来寻她了。
勾唇一笑,元蘅继续说下去:“还有一桩心病,想来也是大人的心病。这肃州粮一事,兵部的决议是什么?毕竟去年秋收,多数州府颗粒无收。若迟迟说不通肃王,拿不到肃州粮,可不光是江朔不成,就连启都也岌岌可危啊。”
苏瞿更后悔来侯府见她了。
元蘅仿佛那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单纯之人,专拣旁人不爱听的说。
苏瞿搓着手:“啊,这……肃王闻澄,此人眼界窄,性子又死倔。朝臣都往兵部施压,可这桩事哪里是该兵部管的?不该不该……”
知晓他是在推诿,元蘅放松了肩背,靠在椅背上,模样悠然自得:“办不了?”
苏瞿摇头。
沉默许久,他道:“办不了,逼迫也没用。肃王软硬不吃,逼急了指不定就反了?陛下才登基,根基不稳,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元蘅站起了身:“他没兵,怎么反?死守着手中的余粮,左不过是在坐地起价,想趁机赚上一笔。涝灾已经过去了,不出半年又到了秋收时节,各州府都不再拮据,那时肃王才是要急了。”
“你的意思是……”
元蘅道:“将其中利害摆给他,他自己就能掂量得清楚。若是银子没赚到,还落一身恶名和陛下的猜忌,他才是要怕死了。至于疏通沿途粮路所需银两,想必苏大人有的是法子。毕竟您是商户出身,想来最不缺钱……以表诚意,我愿交还燕云军左营,可好?”
这不是赔本买卖。
燕云军左营是曲青竹的部下,本就被陆从渊插手,其中不知多少都是陆家的内应。
这种整顿肃清不了的燕云军分支,留在身边只是祸害,不如拿它换江朔所需军粮,求一个江朔军的生路。
何况将被陆从渊控制的左营交到苏瞿手里,坐看他们两方撕扯,才算有趣。
苏瞿垂涎燕云军许久了。
如此做,甩掉了一个满是细作的左营,既可成功离间他们的结盟,又可换来肃州粮草,实乃一石三鸟。
苏瞿怀疑自己听岔了,慌得站了起来,问:“你是说,将燕云军左营兵权,给我?”
元蘅笑着:“给你。但大人得花功夫说通那位肃王殿下,可能还要出不少银子。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苏大人这回不会再推辞了罢?”
“出,多少银子都出。元大人早说有如此诚意,我也不必迟疑了。肃州粮草一事,且交由我来办,定竭力办成此事。”
“苏大人果真爽快人。”
弦上
矮榻上架着小桌, 其上铺着的宣纸被窗缝中的风吹掀了一角,烛台上的蜡油滴在了宣纸上,明锦才惊而回神, 抽走了宣纸拍落烛油。
身后伸来一只骨节修长明晰的手,拿去了这张纸。
明锦下意识去夺, 结果好好的一张纸被撕裂成两半, 陆从渊与她各执一半,在静洁月色中无言对视着。
“想写什么?”
陆从渊看着干干净净未曾着墨的纸, 随意地掀起衣袍坐在了她的跟前, 语声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