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知却痛声道:“被逼迫做了这么多,我哪里还有退路。辞官就是死路一条。沈明生可及时止损,我却已是池中之人。是我早些年糊涂,以为越王会是储君的绝佳之选,实则……实则背信弃义,为人刻薄愚蠢。今我不愿再与之为伍,望先生救我一命。”
悬崖勒马总好过明知歧途还往前走下去。
所幸裴江知还算不上太笨。
新帝只不过是傀儡,是幌子。
背后的那只手是陆家人。
杜庭誉道:“你要我怎么救你?我身为凌王的老师,生路在何处还不好说呢。”
“先生睿智,定能为我指一条明路。”
观遍内阁,裴江知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推开窗子,杜庭誉看着瓢泼般的雨以倾倒之势落进文徽院中,将那院中的梅枝都淋折了。许久之后,他才叹了气:“想个办法,让元蘅回到这里来。”
“谁?元蘅?”
裴江知觉得听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先不说她如今在衍州权势滔天,不会再主动回到启都这样的囚牢里来,再者说闻临岂能容她,您这不是要她死么?”
杜庭誉的眸色一如既往平静:“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陛……先帝起用元蘅,是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先帝将她放去衍州,就是算到了有今日,是在保她的命。这也是先帝给北成留下的保命符。她是褚清连的学生,她不会畏惧这里。”
相伴
入了十一月, 整个启都就裹上了一层秋霜。
凛凛穿堂风如刺人的草粒子,不由分说地就往殿前的台阶上滚,然后轻而易举地吹皱宫人的服袖。
从宣宁皇帝的丧仪到新帝的登基大典, 全程都是简办。就连皇城中笼罩的凄清的哀伤之气都是淡淡的。从皇帝沉睡不醒开始,所有人就料到了有这么一日。
在阶前清扫落叶的宫人动作缓慢, 扫帚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细痕。
殿内传来碗盏破碎的声音, 她们都如同没听到一般,连肩膀都不会停顿片刻。
“公主是真的可怜。”
一个小宫女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喟叹。
连尾音都没来得及落地, 另一位宫女抵着她的肩撞了一下, 蹙眉摇头:“少说话。”
“可人不吃饭怎么能行?”
回头看了眼没动分毫就送出来的饭菜, 小宫女把扫帚柄握得更紧了些。
“贵人的事哪里轮得着我们操心?”
也是这个道理。
小宫女敛了声, 又偷偷瞄了一眼那个方向, 终于不再多言了。
做好洒扫的琐事拐过宫门时, 小宫女明显感觉到这段时日宫中守卫的人多了。她再懵懂也知晓这是新帝在提防人。
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 全靠内阁裴江知一张嘴,也全靠陆家在这其中的帮扶。他若是于心无愧, 定不会连宣宁皇帝的丧仪都不召闻澈等诸位皇子回来。
脚步踌躇了下,宫道两侧的羽林卫便多看了她一眼, 小宫女觉得背脊都是发凉的, 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然后忙不迭地加快步子走了。
“我赢了。”
陆从渊不知在殿门前站了多久,看着明锦什么吃食都不肯碰, 连鞋子也没穿。
他走入殿内,轻轻俯下身去, 半蹲在明锦的身旁, 然后刚想伸手替她穿鞋,便感受到了明锦的退避。
不顾她的反对, 陆从渊执意为她穿上那只刺金软缎的薄底芙蓉鞋,轻叹一声:“天凉,赤着足算什么样子?”
他难得面露柔软之色。
见面容憔悴的明锦不肯与他说话,陆从渊心底一疼,道:“其实你为何要与我赌呢?从始至终我都说我想娶你,我赢了亦是你赢了。如今不好么?过往是我错了,没有照顾你的感受,你原谅我,不要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明锦薄唇微启,半晌后又无力地笑了一声:“合宫上下有人觉得我好么?你哪里见着我好了?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与你置气。”
扶着膝艰难地站起身,陆从渊轻抚着她的肩,小声道:“你为何不能理解我呢?陆氏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我除了如此还有别的退路么?这些年皇帝一直将我陆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兵权一削再削,谁能容忍下去?当年若不是我陆氏开疆拓土,何以来今日的北成?就算是我想要这天下,也该是闻家人奉还。我非草木,我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你弑君?”
明锦颤巍巍地站起来,微抬下颌注视着陆从渊的双眸,“你杀的是我的父亲,你囚的是我的母后和弟弟,你做了这些,还妄图我放下一切嫁给你,原谅你?”
荒唐可笑。
陆从渊脸色微僵,脖颈上的血色缓缓褪了干净,只剩下苍白的脆弱。
他自认运筹帷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计划当中。
原以为男女之情也是如此,可是他如今才真正清楚,他早就将明锦越推越远了。那个在他习字时坐在他身畔的常脸红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我错了。”
陆从渊有些慌,“我这就让人放你母后和弟弟自由。你母后是正经的嫡母太后,在宫中的尊荣半分不会少。闻泓年纪小,待他及冠就给他选好的封号和封地。至于闻澈,只要他不生事,我不会对他下手。你想要什么,你都跟我说,我现在都做得到了。”
明锦非但没有动容,反而冷笑道:“你做这些,是为了我?”
“自然。”
“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