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元蘅秉烛在书阁里翻着卷宗。
白日里叫了记录粮草之人来问话, 谁知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只说详尽的数额单子都存放起来,尚未得空整理。而元蘅此刻正要将这些东西都翻出来重新梳理明白。
就算是知道那人只是敷衍于她, 可是才回衍州,也不能过于急切, 如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房门被人叩响了。
元蘅转身用烛映亮一片, 轻声问来人是谁。
门外闷闷地传来熟悉的女音,没有记忆中的软糯, 多了几分清越:“长姐, 是我, 阿媗。”
直到元媗推开门站到了她的跟前, 元蘅也不太能反应过来, 才短短三四年不见, 昔日那个穿着桃粉锦缎的袄裙, 总是不敢跟她说话的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元媗身穿窄袖干净利落的武服, 腰间还佩着匕首,与过往甜软的模样截然不同。
“阿媗?”
元蘅愣神, 一时没敢确认。
今日回元府, 只有沈如春与元驰来见了她, 她也因着诸多琐事没顾得上问及元媗。谁知这会儿元媗竟来叩了她的门。
过去元蘅不受沈如春待见,所以对府中人都冷冷淡淡的, 也不喜与人交谈,对沈如春的这对儿女都很疏离。元驰被沈如春宠得无法无天, 对元蘅也没什么好语气。
可是元媗不同。
当初被元驰偷走当掉的画, 是元媗用自己的银子赎回来,然后偷摸放回元蘅屋里的。元蘅每回在沈如春那里受了气, 元媗总会给她一颗糖,然后怯生生说:“我娘说话不好听,长姐不要生气,你教我认字罢?”
起初元蘅也不愿理她,但奈何元媗总是跟着她。只要元蘅故作生气地凶她,她就咯咯地笑。
元蘅终究心软。任是谁也不是铁石心肠,与个一心示好的小姑娘较劲也显得忒无聊。后来元媗再搬着小竹凳往她跟前凑,歪着脑袋来看她的诗书时,元蘅便由着她了。
再然后元蘅就去了启都。每年除夕的家信,都是元媗写来的。想必是要躲着沈如春,信中的话总是不能太长,翻来覆去也就成了那几句。
问她何时回来。
“长姐笑什么?”
元媗疑惑地看回自己身上,没觉得哪里不妥。
轻手将她肩上沾上的一小片落叶拂去,元蘅笑言:“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我都十七了!”
元媗话音里带着得意。
当年元蘅被迫往启都去时也是十七岁。
元蘅眉眼都和缓了,在烛火辉映间可见透亮的琥珀色。将手中的卷宗折了一角放回原处,她才与元媗往正堂中去。
轻剪了烛心,元蘅看着灯烛影下的元媗,问及:“白天做什么去了?这会儿才见着人。”
元媗的额间还覆着层汗,道:“这段时日发大水,淹了好些地方,那些地方都要整修,我帮忙去了。方才回府听见人说长姐已经到了……长姐,你瘦了好些,气色也不好。”
回来这么久,倒是头一个人提及她的气色。
“暑天闷热,加上舟车劳顿,过段时日就好了。”
元蘅并不想多说。
可元媗却道:“在诏狱中呢?”
元蘅避而不谈其中艰难:“还好。不然不能坐在此处与你说话了。”
那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元蘅亦不愿意总是提起。若是总反复地说起,便很难在衍州立威。纵使当年的元府上下没人敢不听从她的吩咐,但终归境况不同,又隔了这么些年,这些人不一定如何看待她。
说话一直到深夜,直至元蘅催着她回房休息,元媗才依依不舍地走。
深夜静寂,元蘅站在庭中旧时栽种的树下,任由月色倾泻在身上。她忽然有点想念闻澈了,那种感觉比过往都要浓烈一点。
虽然闻澈总是爱胡闹,跟她在一处时鲜少有认真正经的时候,但她清楚那只是闻澈面对她时的模样,他舍不得对她冷淡。
元蘅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否还被禁足,何时能被解禁,之后又打算如何。
他们之间的分别总是如此匆忙,匆忙到见不着一面,甚至连句话都说不上。若是没有这个人,她在诏狱中饱受折磨之时或许真会存死志,亦不会有任何顾忌。
被封回衍州,就绝非一两日。甚至日后能否再回启都也是未可知的。
虫鸣不绝,她轻叹一声。
想起晚间自己没用膳,此时也着实饿了,不想再惊动漱玉,她便提了灯往后厨去,想着翻些点心垫一垫。
途径后院之时,廊下还有间屋子亮着微弱的光。里面似乎还有人在打牌,不知是谁输了银子,嚷嚷着推了重来。
元蘅不怎么管这些事,也没想多听,便准备往回走。谁知才挪了两步,便听到里面提到了她的名字。
是今日才被她训斥过的冯武。
当初沈如春嫁进元家,便从沈家带了好些亲信之人来此。那时受元成晖之命伴元蘅入都还总是偷偷记下她行踪的冯安是一个,今日这个管着燕云军中进项的冯武亦是。
大约是内心里向着沈如春和元驰的,冯武对元蘅甚是不满。一边吐着嗑开的瓜子皮,一边摸着牌,气愤道:“真是气死老子了,家主和夫人信任我才将这些事交给我办,她元蘅是个什么东西,回来头一天就给老子找不痛快!这账对不上不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破事么?她在那较什么真?缺钱了就朝启都要,给那群公子王孙省什么米粮?被人当狗赶回来的,还拿自己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