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欣悦于元蘅在启都的顺风顺水,暗暗松了一口气,另一边心中又不免多了几分沉郁落寞。
那盏酒还是被他一饮而尽了。
他起身笑得得体又勉强:“多谢告知。”
春雪
虽说是入了春, 但一夜大雪降下,倒春寒凛冽的寒风将前几日的春暖一口气卷走,只余满地积雪。
清风阁的隔街有家不起眼的茶肆, 因着清风阁积年累月的名气,生意只能说不怎么样。但好在位置清雅, 茶价也只个把铜板, 还是有不少入都参试的举子在此处歇脚。
步行途径此处的元蘅,看着老旧的门扉, 还是迈腿跨了进去。找了个偏僻位置静坐。
身旁不远处正是两个要参试的士子, 满口之乎者也地正论着圣贤书, 相互答疑解惑。
元蘅无心听他们对谈。
春闱在即, 皇帝将主考重任仍旧给了礼部尚书, 但副主考官却是才新官上任不足一年的元蘅。
因着礼部尚书身子尚未大好, 所以操办春闱的许多杂事还是元蘅在做。
此次协同主考重任交付给她, 已经是格外的皇恩和看重。她若是办砸了,且不说这礼部侍郎要被人瞧不起, 连带着侯府的声名都要砸了,日后升任更是不必再谈。
若非清风阁的小厮对她或许熟识, 总是不免会有新科士子闻声找过来。不堪其扰, 不若干脆避开。
眼下这茶肆虽小, 却是清净。
大抵是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显得无趣,旁边的士子开始轻声论起了江朔来。
偶尔能蹭一耳朵“凌王”、“衍州”的字眼, 但元蘅却司空见惯般端坐,端坐执笔。
延至今日的战事最扰人心。为了提供军营粮草, 这些年北成的赋税比过往都重, 又偏生逢上荒年,旱灾水患是交替着来。青黄不接的时节哪里来那么多粮草。
也就江南凌州富庶些。
可凌州距离江朔何止千里。饥荒年里运输粮草的官道早就盗匪横行, 途径的州府又不知多少在中饱私囊。等粮草运至江朔,怕是只余不足六成。
偏就是这样艰难的境遇下,还频传捷报。个中不易也可想而知。
因保原山就在衍州边上,初听闻江朔要从保原山运输粮草时,元蘅暗自倒是助了一把,修书一封回衍州,要燕云军暗中相护。最后粮草辎重也算得以周全。
“不过,此番凌王殿下捉了那西塞王子,总不能私下随意处置,该是要回来了罢?”
听到此处,元蘅的笔锋偏离些许。
蘸了墨,元蘅将写毁了的那页揉成一团,重新铺了一张纸,用镇尺压了,强作镇定。
捷报每年都有,这人却是两年多来从未回过。就像当年她设想的那般,一入那等苦寒地,再回来是真的不容易。
“回来可就热闹了。这储位空悬如此久,陛下的意思,还不是人尽皆知?”
“不能吧?那皇后禁足不是没解?跟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可能陛下早就拟好了传位诏书,秘而不宣罢了。”
“不说这个。我听闻今年那位副主考,跟两位王爷都……”
另一位士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人可厉害着呢。”
元蘅终于听不下去了,抬手饮尽手畔的那盏茶,重重地搁了回去。
她收拾了书纸,走至两人身旁停下步子。
元蘅道:“宫闱秘事,我瞧你们比谁都清楚。不过方才你们所论之书,我听着倒是错乱百出。春闱在即,这等诗文还背不对,我都替你们心慌忧虑。我要是你们,都没颜面应考。”
“你又是谁!”
元蘅轻飘飘地落了一句:“你们口中,厉害的那位。阁下实在是过誉了。”
出了茶肆,天色还是泛青的。
涉雪步行外出虽不显眼,但是最扰人的还是满地湿滑。落雪被来往的行人踩碎,只剩下泥泞的冰碴,踩一脚,鞋子都得湿大半。
不远处的身影很熟悉,是漱玉。她捡着不算太滑的路小跑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了元蘅的肩上。
“姑娘。我就说了挑辆马车出门,你偏要步行。你看你的鞋子。”
漱玉一边给她系衣带一边埋怨。
元蘅安抚似的轻拍了她的手,自己继续系衣带:“步行清静。你怎么追过来了?”
“沈大人来了,在府中等你呢。”
元蘅颔首,想起确实是自己有事寻他。
往回走的时候,漱玉一边给她拂着发丝上淋到的雪粒子,一边忍不住开口:“沈大人至今未娶,我瞧着对你是情真意切。”
“是么?那你眼神不怎么样。”
元蘅接过她备的手炉,揣进袖间,感受着冰凉的指骨缓缓回温。
漱玉道:“过往我瞧他是不怎么顺眼,觉得他心思沉,待人不够诚恳。宝辉之下,普通玉石难免自惭形秽。人有点轻微的嫉妒心也没什么不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啊。”
“你跟宋景学的油嘴滑舌么?我都快要低着头走路了,你还在那称赞宝辉。再说下去,启都人可要议论死我了。”
“叫他们议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