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见闻澈朝他走来, 玄色织锦的袍角映入他眼时,苏呈细微地战栗了, 始终不敢开口说话。
他不畏惧元蘅, 是因为知晓就算是自己行了轻薄之事,元蘅也多半不会宣扬出去。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凌王。
闻澈今日只是顺路经过翰林院, 本没指望这能瞧见元蘅。谁知他经过之时却正看见此人拽着元蘅的衣角不松手。他一时忍无可忍便冲了过来。
“你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你当陛下钦点的正七品编修是什么?”
闻澈半蹲了下来, 用扇骨抵住苏呈的手, 似打量一般, “方才是那只手碰的?”
苏呈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但听着看似玩味实则如浸寒冰的声音, 他的后背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敢答, 只又叩头:“是误会,殿下, 是误会。不小心压着了。”
“不小心?”
“是了是了,是不小心。”
闻澈点点头, 轻叹着将冰凉的玉扇压在他的指节上, 重重地按下去:“哪只手不小心的?”
苏呈哪里敢答。
只一瞬, 剧烈的疼痛便顺着骨节炸开来了,他哀求:“殿下, 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您饶我一回, 饶我一回!”
“你爹哪位?”
苏呈根本没想到闻澈是不认识他的。但眼下这扇子还重重地按在他的手指上, 他根本计较不了别的,慌忙答是兵部尚书苏瞿。
苏瞿……
蕙妃的兄长, 闻临的舅父。那确实是该给点面子。
听罢,闻澈的扇子便抵得更重,苏呈的手背已经一片乌青:“可惜宫中不能佩刀,你这手生得好看,真想砍了供我日夜观赏,也算你的荣幸。”
好一阵惋叹后,闻澈道:“罢了,没刀也行,拿这扇子,不见得砍不下来。”
苏呈这下连剧痛也顾不得了,泣涕涟涟:“饶了我吧殿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没等闻澈再施力,一旁看了许久的元蘅便走了过来,轻轻从闻澈手中拿走了玉扇。苏呈如蒙大赦,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落泪。
闻澈不解:“怎么?”
元蘅只是轻笑走近,看着苏呈。苏呈心惊如擂鼓。因为玉扇按得用力,他此时的手已经红肿一片,但他顾不得痛,整个人抖得像是一个筛糠。
元蘅将自己的袖角递过去。
这下苏呈连看也不敢看,一个劲求饶。
“你怕什么?我总不能也扯你的衣裳报复回来罢?你方才还没有这般恐惧,莫不是欺软怕硬,觉得我元蘅好欺负罢?你若要谈身份家世,我便与你论上一论。平叛之后,我元氏如日中天,燕云军严阵以待,没有人再能破这扇门。启都的十二卫亲军,如今调遣权尽归安远侯。我是陛下亲点的今科探花,入翰林修国史,得陛下之旨意整理昔日首辅遗作。究竟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的衣袖,你是碰得的?”
过往元蘅不愿提及,但出身世家在此时也算有几分用处。苏瞿是兵部尚书,元成晖却是衍州主帅有实权在手。苏瞿在启都有权,安远侯却掌启都亲军。无论怎么算,都不该被这登徒子轻慢。
元蘅道:“姑且不论这些。难不成苏大人教养儿子,便教的是让他随意羞辱女子么?圣贤书,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翰林院若能再容你,便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呈觉得她这话听着骇人,她话中的笑意也骇人。
元蘅起身,面上的笑全消了,化成冰色垂眸看着苏呈:“今日之事……”
苏呈忙道:“我知错了,还望殿下与编修,饶我一回。”
“行。”
元蘅道:“此事我会告知令尊和中堂大人。翰林院留不留你,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苏呈震惊地仰面看她。
谁知元蘅下一句竟是:“将这些冰全部分到各房中去,若是化了太多……”
闻澈接了她的话,方才故作玩味的语气没了,转而成了遮掩不住的怒气,道:“若是化了太多,本王今日就将你砍死在这里!还不滚!”
听完这话,苏呈不敢多说半句,慌促地从地上爬起来,颇为费力地扛起冰筐便落荒而逃了。
人是走了,但闻澈的火气却看着更盛了。他深深地看了元蘅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
元蘅两步跟了上去,瞧着他冷若冰霜的侧脸,竟觉得想笑。
“这种人惩处了就是,何必惹殿下生气?”
“何必?”
闻澈停住步子,将折扇合上,转身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她装傻装无辜的本事是愈发精炼了。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道:“你还替他说话?”
元蘅轻叹:“这就是替他说话么?这是在替你做打算。一个无赖扯了下衣袖。今日就算殿下不在,我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但是你若砍了他,事可就大了。”
“能怎么着!”
闻澈不想听这些话。
元蘅知晓他是为自己好,不愿她平白受这等欺辱。她声音放轻了些,像是在哄稚子一般:“我与他翻脸没什么不成的,但他是苏尚书的儿子,殿下何必跟兵部的人闹不愉快?梁晋将军现在处境还不算艰难么?何况此人的姑母是蕙妃,你就当替梁将军想一想,少出面得罪人。”
就算有天大的火气,在听完这段话后,也合该发泄不出来了。
没成想在这种时候,她心里还考虑这般多。
还是为他考虑的。
元蘅朝着苏呈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笑道:“对付这种人,打一顿还是废了手都是没用的。平白得罪了兵部,得不偿失。日后无论是梁将军还是我祖父,都受其掣肘。他不要脸面,他爹还得要啊……所以,不如做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