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笑道:“上回是您让我忍耐蛰伏,不要招惹小人。怎么今日殿下又沉不住气了?”
“取笑我呢?”
闻澈并不答,只看到元蘅对面的位子上还搁了盏用了一半的茶,热气已经散尽。
他碰了下冰凉的杯壁,转而问道:“有人与你一同?宋景么?”
之前就算是安远侯拎着棍子威胁,宋景也只是口头上应允,背地里还是偷偷溜出侯府。结果遇上柳全后,病过这么一场之后,他反倒是安分了。除了文徽院和侯府,他是谁请也不出来。
就连闻澈,也多日没见过他了。
“不是,是沈明生。最近修补平乐集,有很多地方我不太明白,所以邀他出来商讨一二。方才他发觉漏了几本文集没带,此时折回院中去取了。”
闻澈愣了下,视线从杯盏上收回:“你将自己拜褚清连为师的事告诉他了?”
“对啊,不能说么?”
闻澈想起之前,元蘅将自己师父是褚清连,并且手中有平乐集的事捂得严实。若不是他看到了,元蘅从来不打算跟任何人提及。
可是如今,她竟将此事随意告知沈钦。
闻澈不依不饶地问:“你们如今很熟么?之前本王追问你,你才肯不情不愿地告知。为何却能轻易说给沈明生?”
她抬手示意小厮再上盏茶,轻笑:“说了实话殿下别不乐意。之前我总觉得,殿下看起来不像好人。”
闻澈:“……”
他竟生生被气笑了:“不是好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沈明生看起来就像好人了?”
元蘅沉吟片刻,道:“怎么说呢,沈兄温润君子,不会说两句话就急眼。”
她这又是在阴阳怪气。
闻澈可算知道有口难言是什么滋味了。
“比之温润有度,本王自然比不过你那沈兄了。三番五次来烦你,还望姑娘别嫌恶了才好。”
闻澈险些岔气,顿觉自己跟元蘅说话,不必太往心里去,否则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将自己气出个好歹。
小厮托着托盘奉茶,闻澈伸手去接,才碰到杯盖便想起什么,火冒三丈地问元蘅:“这茶是给本王的么?”
向来都只有闻澈气别人的份,眼下他才知晓了万物相生相克。
元蘅瞧着他这模样,嫣然一笑:“殿下想喝自然管够,记侯府的账上。”
谁稀罕她记账。
闻澈将茶一饮而尽,一时觉着自己定是抽了风才要往清风阁来。分明方才自己是要回王府的。
看着元蘅继续执笔蘸墨,旁若无人地书写,闻澈竟觉得心中泛起了一些微妙的情绪。就像元蘅方才说的,以前元蘅见了自己只会冷漠疏离,现下却能说笑几句了。谈不上朋友,应当也算稍微知心罢?
她垂眸敛目的样子甚是柔和,执笔而书,一手流利漂亮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端正昳丽。她沐在日光微薄的冬日,比雪色还要亮眼。
不知怎的,他因着元蘅的话,想起了沈钦的样子。
那人的确是温润端方的书生,有出众的才能但却从不骄躁,是顶好的人才,日后是能堪大用的。
这种人与元蘅相似,能有说不尽的话。
若是寻常儿女私情,说上一句登对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闻澈心底刚压下的烦闷不悦又升了起来。分明沈钦都不在这里,可他就是暗暗想全了一出好戏。
“殿下来这里就是看我写字的?”元蘅感受到了这一道灼灼的视线,手中执笔未停,眼皮也不抬地反问。
闻澈骤然回神,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道:“自然不是,我……”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钦像是为了快些赶来跑了一路,刚顺着木梯上来,便扶着墙费力地喘着气。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摞书册,为了不被外冷风吹乱,他在书册的外面包裹了一层粗布。
沈钦看见闻澈的瞬间有些愣神,甚至是手足无措。
他本就是很容易紧张的人,眼下瞧见闻澈的目光并不是很近人,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他将书卷搁在桌案上,腾出手向闻澈行礼:“见过凌王殿下。”
“你怕什么,本王又不吃人,坐罢。”
再怎么说,沈钦也是杜庭誉在文徽院最喜欢的学生,闻澈也曾读过他的一些诗文。他对有才的人还是要惜上几分的。
“哦,哦,好……”
沈钦又搬来一个红木凳子,挪过来坐下之后,他便一直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膝盖,试图缓解自己的局促。
元蘅冲沈钦柔和一笑,接过他带来的书卷后道:“累坏了?我就说了不必跑这一趟,我们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你执意要去取。”
这样的语气也太温柔了些。
闻澈没听过她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觉得“我们”二字听起来也甚是刺耳。
“本王在这里喝茶,会扰了你们说话么?”
闻澈将茶壶拎起,给自己添了一满盏,眼角带着笑地看向沈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