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道:“他想回启都,如此便也是他的一个机会。冷眼旁观或许得利更大,但是那样也冒险。万一何处偏离了预计,叛军破衍州直入启都,届时,可就不是他能不能回启都的事了。女儿自然没什么能拿去与之交换的,只是二皇子有自己的思虑。”
“那就好。”
元成晖稍稍松了口气,“离他远一些好,为父怕他借着当年的恩怨报复于你。”
当年恩怨是元氏理亏。
元蘅甚少听父亲主动提及那件事。今日若非是他过于担心,也不会这么顺口说出来。
“可是,当年明明是您……”
“好了!”元成晖打断她的话,“此事我不想再提。你只需要记住,你日后是要嫁给越王的,与旁的人,关系越远越好。”
听得此言,元蘅忽然抬眼,震惊道:“您在说什么?”
她明明已经将越王求娶的婚书退了回去!
元成晖轻笑一声,将婚书从袖中取了出来,搁在元蘅的面前。
见她不明白,元成晖才道:“你以为我病了,发生的所有事就浑然不知了吗?这个家,做主的终究还是为父我。你想瞒着我做什么,你以为瞒得住?退婚这么大的事,我没同意,就没人敢将这婚书退回启都。”
“你……”
“我怎么?这婚事是我与越王早就商议定的,此时送来婚书也是在计议之中。所以,此事由不得你。现下叛乱已平,为父的病也好了,你安心往启都去,成婚前便暂住你外祖父的侯府里……”
“父亲!”
元蘅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一颗心似掉入了冰渊一般寒冷。在元府这么些年,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关照也就罢了,她知道父女情分是强求不得的。可她却没想到,现如今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元成晖连商量都不愿意,便擅自决定。
她直视着元成晖,几乎是咬着牙质问:“父亲,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一块可以利用的石头,用完就扔?然后拿我交换最后能换来的利益,是么?”
元成晖没应声,屋里的沉默几乎要结冰了。
良久,一声叹息打破了冰层,元成晖起身走到她跟前,道:“这是为你好,早些给你定个好人家,便是为父的心愿。越王闻临,是个好归处。”
元蘅忽然笑了,反问:“是我的好归处,还是父亲你的好归处?你欲投越王这棵大树以求庇护,却拿我做棋子!我若不答应呢?”
元成晖没想到元蘅竟敢如此顶撞自己,一时急火攻心,捂着胸口连声咳了起来。
虽然这些年他们父女二人不亲近,但是明面上还从未争执过。即便有些事意见不和,元蘅也只是沉默着另寻它法。
“你究竟不满什么?你恨为父一心为了元家,但是你离了元家就什么都不是!”
元蘅站在原处久久未动。
这些年,在她夜夜挑灯读书的时候,在她待在军营里让人教她认识兵器的时候,在她读不懂兵书前去请教旁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学这些做什么?日后成了婚也用不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元家日后定然是你弟弟的。”
无论她做得多好,在旁人眼中,都是在给元驰铺路。
而她,除了能用姻缘换取元家的辉荣,旁的什么都不是。
“蘅儿。”元成晖再次泼冷水,“这些年你忤逆之事做的还少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当什么都瞒过去了么?你跟前那个丫头,就是……整日佩着刀的那个,是姓姜吧?”
元蘅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父亲更加陌生。
但是提及了漱玉,她还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
“姜家被满门抄斩,若是陛下知道还剩一个,是被你留着了,这罪名谁担?”
许多年前,姜牧和元成晖是一同入军中的好兄弟,一道枕风宿雪,一路飞黄腾达。但是后来姜牧获罪,落得满门抄斩,这衍州也就成了元家独大。
那些旧事元蘅不想论,孰是孰非也不清楚,但是幼女何辜?她一时心软,便救下了漱玉,以婢女为名,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没有人知晓这件事,元蘅也觉得自己瞒得很好。
可是她忘了,漱玉是姜牧的女儿,生得一副神似模样,元成晖怎会认不出来……
其实只要元成晖不说,没人能知道漱玉是罪臣遗女。这里是衍州,不是启都皇城。若是元成晖存心要瞒,又怎会护不下一个漱玉?
今日,元成晖就是要拿漱玉来逼迫她的。
元蘅屏息良久,才似想通了一般,用手抹了一把泛红的眼尾,语声凉薄:“所以,只要我答允去启都,您就保证不会有旁人知晓漱玉的身份,对么?”
元成晖的唇色苍白,看起来甚为疲惫,叹了气后才缓缓道:“收拾东西罢,后日便启程。”
是夜——
水榭中寒凉,元蘅却坐着出神,捏了一把鱼食洒进湖水中,有几尾鱼儿便灵动地挤过来,跳跃着争抢。
肩上骤然一暖,元蘅回头,见是漱玉将一件披风裹在了她的肩上。
“退兵了,梁晋将军也回来了,俞州就在衍州与琅州之间,叛军轻易不敢再动。姑娘……还在发愁什么?”
漱玉自然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元蘅却笑了,道:“没什么要发愁的。漱玉……我问你,这么些年了,你就甘心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没想过为姜家昭雪么?”
听了此言,漱玉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姜家案有冤,她怎会不想昭雪?
她想过,却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