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不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打着躬急切地追问:“姑奶奶,您快告知小的吧,你到底是从什么人那里听到这些话的?”
卫芩将话本子摔到他怀里,坐在椅子上恍惚了半天,连周大何时跑掉的都没发觉。
日晖堂里,周大快匆匆地走进内室,安国公卫智春正坐在书案边拿着刻刀做木雕,听闻话本子的风波,他仍旧神气自若,头也没抬,只盯着手中渐显轮廓的女子木像。
好半天才不紧不慢地问:“昨夜三郎不好,老三媳妇在云上院守了一夜?”
周大哎呦道:“老爷怎么说起这个,是有这么回事儿。”
安国公笑呵呵地说道:“我就问一问,三郎他娘去得早,我做爹的不得多关心关心他。成亲许久,他和沈氏生疏得不像夫妻,我也忧心。”
他慈父般的关怀话语,让周大心中一阵腹诽,府里的老人谁不知道,国公爷父子关系冷淡得很,后头还与秦夫人搅和在了一起,闹了不少流言风波累及三爷,怎么瞧也不是个慈父。
他老爷对所谓的子女亲情淡薄得很,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老爷当他的面还装起样来了。
“老爷,您还是看看这个吧。”周大再一次把话本子往前头递。
安国公却不接,吹去手上的木屑,没放在心上:“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不是什么惊天的旧闻,你急什么。我就不看了,你拿去给月娘吧,府里杂事都是你主母管的,我不好越俎代庖逆她的权,伤了她的威严。”
周大只得又火急火燎地跑了一趟正院。
沈云西抬眼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周大手里的话本子,她眉梢一动,居然这么快就传到府里来了,她以为至少也得再等个三两天才对。
周大没想到写话本子的正主就在这里,被沈云西看了一眼,他浑身都不大自在。
周大是个圆滑的,府里的大小主子他谁也不想得罪,是以讷讷了半晌把书递给秦兰月,道了句,“老爷吩咐小的将这个给夫人送来,让夫人看着办。”后,就借口有事飞快地溜走了。
秦兰月奇怪卫智春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给她送话本子来,接过来后看到沈云西三个字,当即忍笑不住。
笑完了好半天,她觉得自己明白了,故意板了脸,厉声与沈云西说:“朝朝,你什么时候还干起写话本子的买卖来了,平日里我也没短你嚼头吧,你堂堂公府夫人,犯得着干这种行当?”
“就算是兴趣使然,你好歹也换个名字,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府里头怎么苛待你了。”
她摆着长辈的派头,义正词严,语重心长。
沈云西看着洇染的纸面,眉眼微弯,不答话。
秦兰月只当她没脸说话,捻开书页想看个究竟,但很快,她情绪就不对了。
和安国公卫智春的心安神泰不同,秦兰月脸色从一开始的舒然,逐渐变得铁青。
这话本子并不长,但寥寥数笔,差不多将她前世今生给写尽了。
她上一世的爱而不得,委屈重生;
给沈云西和卫邵下药撮合,断了对方入宫的青云路;
和安国公卫智春先苟合,后成婚。
每一桩每一件,表面写的是和春秋,实则写的就是她秦兰月。
尤其是看到重生时,秦兰月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连母亲和妹妹她都不曾告知,沈云西是从何处知晓的?!
莫非她也有机缘,她也重生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秦兰月一颗心如堕渊海。
她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起前世沈太后高坐宫闱,向她投下来的威严一瞥,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含着看透一切的锐利,让人生畏。
后来的沈云西是宫廷和前朝斗争中最大的胜利者,在权力的漩涡中架海擎天,即便她不想承认,但多年磨砺下,对方的手段心性早不是常人可比的了。
年轻的沈云西,她不放在眼里,但如果是经年之后的沈太后……
秦兰月猛地转头。
槅扇边的书案前,沈云西写完了一张大纸,她立在斜洒下的半边阳光里,两手抻开纸张任墨迹风干,察觉到秦兰月的视线,溶溶泄泄地和她对上。
相视过后,她才眼睫微动,慢悠悠地启唇说道:“表姐,你难得有份大造化,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何苦非要和我过不去呢。”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攻击力,语声也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可越是这样的气度,越叫秦兰月想起前世的沈太后,心头骇然。
在沈云西的注视下,她控制不住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请神容易送神难◎
秦兰月因为重生的秘密被揭穿,又自己吓了自己一通,惶悸不已,当下头昏昏的,身子发软,连腹中也觉抽疼,不由的一弯身抱着肚子低声痛呼起来。
秦夫人不知为什么受刺激动了胎气,有早产之兆,惊动了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亲自过来探看了一回,问起是何原由,绿芯当即就哭啼啼地告了沈云西一状,秦兰月脸白白地卧在床上也支吾了两声。
听周大的意思,话本子已经在市面上敞开卖了,迟早会传到卫老夫人耳里,不如趁此机会在老太太面前摊开来说,先把自己摘开。
卫老夫人眼神不大好,年纪越大就越不耐看什么书,便叫她们把话本子里写的东西口头复述给她听。
秦兰月自然省去重生这一节,只说沈云西在话本子里污蔑她和安国公未婚苟合,坏她名声,其心可诛,“我与朝朝是有些龃龉不合,但到底是表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倒不想她心里这样恨我。要只是怨怪我也不妨事,还连累老爷和咱们府上也成了别人的谈资。”
她有气无力的,眼边匀染了疲倦的青晕,说到此处,配合上腹中隐痛,顺利地落下两滴泪来,恍如一朵雨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