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乖,对着他扭扭头,送来一张温热的脸,小扇子一样的长睫蕴着丝丝的湿润意味扫到他脸上。
他蹲在地上一趔趄。来不及细想地往侧挪了半步,伸手从她腿弯下过,再一使劲儿,把她囫囵着抱起,她在他胸前一缩,刚搭在肩上的风兜滑溜溜地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两人眼神一碰,不约而同都问了这一句。她眼下一圈红,他额头满是汗,才离了两个时辰,他俩都变了一点儿。
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右手隔着脖子去捏他右耳的耳骨,脸对着他,说:“太后来了。”
他立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往榻上走,只抻抻脖子,把她再往眼前拉一拉,一双眼定定盯着她。她的睫毛又将扫到他脸上了!他的汗湿气洇着她的鼻腔,她原本闻不得这骚汉子味道,可是他满头汗又不吭声,她只能又紧紧他的脖子:“嗯?你呢?”
“我?”他把薄唇贴到她眼眉上,轻轻嘬着,逼得她直往他怀里钻,他穷追不舍,喃喃道,“你……”真刺激,他一边嫌自己丑,一边觉得委屈了她,另一边不懈尝着她身上的味儿。
委屈了她也不能放了她,要能撒手,她第一回 在他身子下头哭的时候就该放她走。事到如今,两个人羁绊至深,他再丑,她再委屈,他也放不下。
抱着她走到窗下榻旁,他极轻地坐下身,小心翼翼,搂着她如怀抱着一只猫儿似的,鼻尖儿凑到她领口,深嗅一口,用一把气声小声问:“太后说了什么?”
她给他的胡茬儿鼻尖儿轻挠地浑身痒,一边扭着身子躲,一边憋着笑,娇声说:“太后怕你废了我,让我赶紧回宫占着坤宁宫的位儿。”下巴颏搭在他肩头,歪头盯着窗户的那块方方正正的明亮,苏墨尔的所作所为若有若无涌上心头,她弯弯嘴角,眼里都是讥讽,太后如何一月前想弄死她,一月后又若无其事来见她,挑拨离间筹谋打算,样样做得端庄娴雅。
“你呢?你想回去嚒?”他由着她趴在肩上,手指尖轻弹她领口的小毛儿,极好的短毛儿皮子,根根分明地在指下起伏。修长的手摸在缎子上,大约是为了过年,她穿得名贵。只是这提花简约,不到头的回字纹,非得上手摸才摸得出来,打眼看只明晃晃的。
“你回去我就回去。”坤宁宫里她最牵挂胖大橘,这时却没说出来。她打心眼里不想回去,坤宁宫离慈宁宫太近,她也不想每日早起见他那些女人,一是谁想见丈夫的小妾,另外,谁想每日上班?回宫譬如她重回“皇后”的工作岗位。
回去是不是就能见四贞和福全了?刚太后在,她着实浑身不舒服,又忙着跟太后斗法,都没心思问问四贞妹子和福全。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来,福全都一岁多了,宫里乱哄哄的,也没给娃娃抓周吧。
转脸回去看福临,乍从明处到暗处,她眼前眩了眩,圆眼睛眨了几次仍不适应,只看到一个四方的黑影儿。于是闭上眼睛对着他,胳膊搂着他,挂在他身上。
“大正月的,哪有搬房子的。当然是过了这月再说。”他一边说,摸在她背上的手就往前转,“娃娃还好?今儿早上吐过嘛?”往肚腹上柔柔地摸过去。
“哎,你别摸。”她抓着他的手,张着掌心五指从指缝儿里穿过去,握住了,撅着嘴拒绝,“今儿太后摸过了……”
“怪道……”他听她这句怪话,明白过来,怨不得他叫了几声不应,眼圈还红红的,肯定是为了太后摸了肚子。她这肚子金贵,除了他和宝音,宫里旁人一概不给碰。四贞这样的小姐妹也就算了,偏偏是太后,“殉”的别扭还没过去,她只有更不愿意。也不怨她,生死大事,谁能过得去。
可是也不能由着她这么又哭又气,这副娇贵身子,哪禁得住这样磋磨。福临想明白了,打定主意好好逗逗她,非要她欢喜才好,于是腾出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贴着肚皮的边儿,腆着脸说:“花儿,给为夫摸摸。哪儿有爹不能摸娃的?还不是我的孩儿?”
她头脸往下挪一寸,头顶靠着他的肩窝,往后撤身子躲,说:“你们娘俩只能一个……”
他看她扭股糖似的在怀里转,本来全身使劲儿,一力拒他,她又穿黄,透明的糖饴颜色,更何况她甜……骤然停了,顶着肩窝的头顶松懈了伏在胸上,耳朵贴着他。一动不动。
他忙去捧她的脸,另一手趁势摸在肚腹上,“咕噜”,手心儿的肚子里冒了个泡儿。
“表外甥女儿,你饿了?”扶着她的下巴,拇指揉着尖下巴的肉珠儿,指尖儿蹭着她红唇的边儿。又一回,珍珠豆儿那么大的泪珠儿从她尖尖的眼角里涌出来,闪闪亮在粉腮上滚出一道弧形的痕,再“噗哒”落在衣裳上,浸出一个亮黄的点儿。
她摇摇头挣脱他的手,一头扎在他怀里,伏在他心上瓮声瓮气地说:“表舅舅,那不是。”
壹伍捌
福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一手搂住金花的细瘦的背,一手摸在可观的凸肚腹上,心里疑惑着, 全身的肉都聚到这一处?身上怎么就不见丰润,日日清瘦。
他自顾自说:“饿了?先叫点心来吃?”低头看她, 还是伏在胸上不吭声,头顶转一转, 两手抓着两侧的衣襟不撒手。
他用腰使力摇摇她:“嗯?”这时手上又是“咕噜”一声。她的小胖手热乎乎地叠在他手背上, 贴在他身上不动。
外头烤的什么糊了,淡淡的烟气雾在殿里,门外的小太监抽抽鼻子,想进来把炉子端走, 刚一推门, 拖着长声的“吱呀”才起了个头儿……
她在他胸上轻轻着点儿力, 皇帝明白了, 侧着头威严地说了一声:“出去!”刚起头的“吱呀”戛然而止,周围又静下来。
她扶着腰撑坐起来,低着脸抿头发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我懂啊!我怎么不懂……”他追着她的脸,“这话说的没来由。”两只胳膊一伸,一手托着背一手掂着腿根儿就把她囫囵着捧进怀里,“你说说我哪儿不懂……”
“那你说, 刚是什么?”她早上见太后耗了神,这会儿被他揽在怀里,脸搭在他肩头, 心里定, 身子暖, 困倦袭上来,这句话说出来就透着倦意,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是什么?什么我也懂。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就掐她的腰,嘴唇送到她唇上,气息在她脸上满处游。他这几句的意思她懂,只能故意装糊涂。他说的过旖旎,语气里都透着暧昧,昨儿他俩闹腾了几番,她吃不消,不敢接。
她睁开眼,看他的脸铺满了眼,笑一笑,说:“知道的是一回事儿,这回……”
“别卖关子了。不说,我可不放你。”他两根胳膊把她箍得紧紧的,怕误了她说话,嘴唇只在她下巴上逡巡,鼻尖扫扫她的嘴唇戳戳她的脸颊。温存腻歪,他不敢瞧她的脸,只盯着她红彤彤的耳朵,一点毛茸茸,裹着淡淡紫色的血管,更显得嫩。
眼看他又凑上来,“咻咻”的一呼一吸擦着耳廓,她往后藏一藏,小声说:“我说。我说。”手撑在他胸上,瞪着好看的桃花眼,细细看了看他,说,“刚是它。”
“什么?”他还懵懂着,看她往后仰,赶忙双手捧住她的背,“什么它?”
“哎,你怎么这么呆。”本来往后撤的身子重新往怀里来,两条胳膊环上他,偏着头趴到他耳上,娇语两句。
他一听,心上惊动,额上沁出汗,眼睛也迷离起来。
她在他怀里发觉他身子微微颤,捧着她的胳膊更紧了,把她牢牢贴在心上。过了片刻,他止了颤,像是回过神儿来似的,把她从身上松开,急切地说:“再给我听听?你不早说。娃娃长这么大了?它这样,你难受嚒?疼?恶心?”
额上的汗一边往下滚,一边把她摆平了,耳朵贴在圆润的肚腹上。她胳膊肘儿撑着,半纵着身子,笑着看他,笑着说:“没了,这会儿没了……”
眼下,她心思没在娃娃身上,只觉得他这样怪模怪样,福全都满周岁了,他怎么还像第一回 当爹一样,这么没见识,眼眶子浅。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竟然满额汗,侧耳趴在她肚腹上。
她抬手摸摸他的脖子,伸着尖尖的指捏捏耳朵,又挪到额头上,轻轻拂一把汗,不知什么随着汗就被抹下来。
定睛细看,是他一直没脱的痂,淡淡的紫色,于是说:“哎,转头我瞧瞧,头上脱了片痂。”
他右耳听过左耳听,这会正背对着她半趴着,宽肩膀对着她。朝服还没脱,披肩展着翅,她只能拽着披肩晃他:“快。你这是有了娃娃不要我了?”
这句起了效,转过一张笑得绯红的脸,他喜得脸都涨红了,头顶的头发蹭地毛毛的,问:“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