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肩的身子在她手下轻轻颤,呼吸也浓重起来,鼻子里的气喷得她脖子痒,温热的手心蹭到他下巴上,刚刮的胡子,胡茬还没长出来,一点细茸只有蹭得她身上心里更痒。
他被她的小手一冷一热激着,呼吸滞了一晌,再响起来就是激烈的喘,“咻咻”的气,一直往她领儿里灌。双臂从后头把她环住了,他止不住地轻轻唤她的名字。
“金花。”
“嗯。”他念一声,她就柔柔应一声,气息在喉间顿一顿,再极珍重地送出来。
反复几回,她发觉他浑身颤得更厉害,背弯成张拉圆的弓,远着她又近着她,若即若离的。她知道他又起了什么症候,她的症候也一样。快两个月,两人就没成事过。正青春年少,他异样几回,她只管不招应,可巧今儿过了三个月……
她使劲推他的肩,把人推起来,自己却不敢看他,一头扎在他怀里说:“你别……”这么大一个人,虽然丑了些,可是拉了灯不都一样……多亏肚子适时“咕噜”一声,才破了两人的僵局,还是他先讪讪从床上蹦下来,说:“竟然中午了。”
这句里有感慨时光飞逝的意思,本来他置炉子烤白果时还是等等就该饭点儿了,结果也不知二人怎么腻咕两下,就到大晌午。窗户一直开着,吹得屋里冷飕飕,床帐子忽悠忽悠的。火上炙的白果也焦了,多亏宝音不让多吃,每次只烤几枚,可惜了。
等宝音领着膳进来,忍不住缩脖子,屋里跟外头一样冷,火上一股糊味。小两口倒自若,皇后坐着抿头,没有镜子,皇帝亲自给她当镜子,两人脸对脸坐着,左一下右一下,约好似的,眼睛都不往对方脸上看,只管着意在头发上。一会儿她问他:“好了嚒?”他细细瞅瞅,又用手补一下,说:“好了!”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摆膳的一队人,又异口同声问:“今儿中午吃什么?”
本来宫中一天只有两顿膳,皇后为了皇帝的身子着想,改成三顿,夜里饿了再另吃一顿点心,饮食跟现代人无异。吃了午膳还有午觉,皇后要睡,便拉着皇帝一起,两人先对着脸儿各看各的书,再背着睡一觉。这天下雪,天阴沉沉的,院子里的奴才也被叫散了,一座大院子静悄悄,又暗又静,等她醒的时候已经后半晌。
两人磨磨蹭蹭起来,金花指挥福临煮咖啡,什么用具都缺,两人就用煮奶茶的壶滚一道,再用十二层纱布滤一遍,得了两盏暗棕色的汤。盛在白瓷盏里,怎么瞧怎么像刚熬好的中药。他果真不肯喝,任由她劝,只浅浅抿了一口。结果她乐呵呵就着窗外的雪景霸占两大碗咖啡。煮得过了火候,味道涩,饮进嘴里各种复杂的味道,仿佛豆儿磨太久了,还有股子“哈喇”味儿。可她太久没喝到,一口入魂,浑身说不出的舒泰,人也精神。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她喝到咖啡总爱说这一句,两辈子都是。本来浑浑噩噩,脑筋打结,打不起精神,一杯咖啡下肚,甚至不必咖啡下肚,只要对着储豆的罐子深吸一口,焦苦味道冲进鼻腔,她就有种重生的感觉,精神焕发。
“瞎说,之前难道不是活着的?”他听她这么说一愣。小圆脸上浮出真心真意的笑,鼻子皱着,眼角弯弯戳到颊上,每回她开心便这副模样。更兼睡饱了,面孔粉白红润,水嫩嫩胖乎乎的,饱满的一颗果儿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在她颊上刮一下,缩手时敲了敲窗棂子上的木头,三声“当当当”响。
“此活非彼活。”她呷一口,在嘴里圆润地一吞,“你不懂,早c晚a,现在不能晚a,要是能日日早c就好了。”
她说什么他没听懂。她会说的话他都懂,但她说什么他免不了常常听不懂,几次他追着她问,她都说一堆歪理,天长日久,他也不问了,由着她。这次他说的这句,他能听懂个“日日。”“你想日日如何?有多难,朕颁个旨意。”他问。
大约难的。单说咖啡就来之不易,是稀罕物;还有手冲壶、滤纸。罢了罢了。放过他,放过自己,汤玛法也已然是位白胡子老人。拿过装咖啡粉的罐子细瞧,大约还能喝一回。她爱惜地阖上盖儿,说:“没什么,就这样吧。”对他招招手嫣然一笑,“万岁,自己坐着冷,你过来跟我一处坐,暖和。”
两人披着一张斗篷窝在窗下。雪已经停了,四方的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红的墙,绿的黄的琉璃瓦,都被雪盖住了,只露着个颜色鲜亮的边儿,尤其亮眼。灰色的厚云朵被风扯开个角,镶着一片亮银色的边,露出一小块淡蓝色的天。
“万岁,瞧,太阳正在那云彩后头藏着,风再把云吹开点儿,指不定能有晚霞。”她伸手指着天上淡淡蓝色的那一片。
“嗯。”他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问:“你唤我什么?”
她扭头伸手在他脑门上轻拍一下,嗔怪:“一天天的,净想什么,赶紧看云彩,一会儿太阳行过去,那块儿银边儿就没了。良辰美景当前,你只管走神儿……”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藏在斗篷里焐着,把头搁在她肩上,皱着额头盯着外头的天、地、云,说:“朕早瞧见了。”听她说风把云吹开,他生出淡淡的无力感,就算是天子,万乘之君,天下是他的,可他也没本事喝一声,如她所愿变幻出山间明月和出岫之云。看着自己手上的痘疤,他不过是个肉身,凡胎,会得这么厉害的症,落这么丑怪的疤。忍不住地叹气。
她竖着耳朵听他长吸一口,再长叹一声,问:“美景当前,福临,你怎么了?”肩膀扭一扭,晃晃他搭在她肩上的脑袋。
“经过这一病,朕突然明白,‘天子’是个虚名,我不过是个凡人,恰好投生在爱新觉罗家,又阴差阳错接了皇位……”
还没说完,被她打断了:“先说好,想想人的来处和归处可以,但是要参禅出家我可不依,不说‘大家’,地球和大清离了谁都照转;只说咱们小家,离了你可就转不动了。我是野孩子,没有父母,婆婆又不给力,咱俩只能自己带娃。到时候你甩手掌柜,我自己可带不了孩子,非要你跟我一块儿才行。”他刚要开口反驳,她张着一根指轻轻摸着他的唇,继续说,“你是有佛缘,可是既然选了我,又有了它,除非我们死了,你休想‘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回轮到他来捂她的嘴,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他,最听不得“生”啊“死”的,听到就心里疼,呼吸紧着,再是应在他在乎的人身上,他更想都不敢想。敲敲木头窗户,凑到她耳边,他好听的声音说:“听不得这个,咱们一家得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作者有话说:
今儿还有。
壹肆陆
金花算是知道, 阿拉坦琪琪格这副身子,跟她一点儿不像。饮一口洋酒就醉倒在福临怀里,大着胆子摸他身上的腱子肉;喝一盏咖啡夜里就睡不着。
而且她只喝尽一杯, 福临那盏她冰在院子里预备早起当冰咖啡。也是为肚儿里的孩儿筹算,摄入过量□□怕有碍, 偶然喝一杯大约行。想当年,她大半夜还要喝双份意式浓缩醒醒酒, 然后再蒙头大睡, 谁想她现在睡不着。
半晚上时,就有些失眠的迹象,她圆睁着桃花眼,炯炯有神, 吩咐宝音:“姑姑热个牛乳, 喝了好睡。”
结果郑重躺在床上仍旧毫无睡意, 福临临上床要夹灯, 她在帐子里娇声唤:“万岁,留着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儿。”
他滚进被窝里抱着她,说:“反常,你不是一向觉多,今儿怎么还睡不着了。”想了想又说, “是下午动心了?你放心,不说我不参禅,只要你唤一声我的名字, 就算参禅入定、烧了戒疤的, 也要还俗。”
“倒是下午的事儿, 可是不是这样事儿。”她撅着嘴,小声咕哝,调皮地笑:“福临,福临。我提前唤了,你记着点儿。”像只小鸟一样窝在他宽阔的肩膀里,她伸手从他咯吱窝下穿过去,两手在背后交缠着握紧,“抱住了,我的。”
“不用抱住,就是你的。”他亲亲她的头发顶儿,她刚洗了头,淡淡的熟悉的花香。可她就是不同寻常,比如往常她倒头就睡,或者他向她表情,刚说了两句,还没说到紧要处,她已经窝在他怀里齁齁睡过去。可现在她仍醒着,主动抱他,毫无倦意。还跟他顶嘴:“不单单是我的,还是皇额娘的,还有福全的……”专捡生他的和他生的论,噎得他哑口无言。
“这不是抬杠?你快些睡,朕拍拍你。”他也觉得她最近性子飘忽,说两句许就生气,还难哄,可是为了她的身子,他顾不上自己也正害着极险的病症,只管让着哄着。他生怕她又莫名心里别扭,只想叫她早睡,手在她额上揉一揉,另一手在背后轻轻拍她。
“别拍,直犯恶心。”她往他怀里拱着躲他摸在背上的手,脸埋在他胸上,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他以为她睡着了,低头看她,结果遇上一对宝光灿烂的眼睛,定定仰着脸,欢天喜地地笑,“正想你什么时候看我,就看我了。”
“怎么还不睡?”他把她像猫儿一样从怀里捞到眼前,原本藏在怀里的人,现在懒懒靠在枕上,面对面。
“睡不着。下午喝了杯咖啡,提神,现在胸里‘扑通扑通’,耳朵里也‘扑通扑通’。”她摸到他的手拉到胸上,“你摸摸,跳得快。阿拉坦琪琪格真是的,什么都不能喝。”
他贴在她胸上的手,虚虚握成个拳,指背贴着她的衣裳,像叩她的心门似的。果真,滑腻的厚缎子下裹着一颗狂跳的心。他身上也狂跳一下,眼皮剧烈地颤。
……
……
他松开她,默默翻个身,把扇面儿一样的后背对着她,咕哝:“我睏了,我先睡。”
她手脚仍不放,像藤一样缠上来,声音追着他:“福临,别呀,我们说说话儿,你别装睡,今儿午觉长,你肯定也不睏。”像柔软的兔儿紧紧趴在他背上,温软的,混着她的和他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勾着他。他是不睏,他仅有的那一点儿睡头刚跳了一下都跳醒了,可他不敢转回去。
她的气息也迫上来,娇声对着他耳朵吹气儿:“你别装睡,眼睛在眼皮儿下一个劲儿转。别以为我没见过你睡着了什么样儿,眼珠儿也不动的。”见他仍不动,“你别逼我。”话音未落,他听见一阵风响,耳朵里的异响撩得他全身软,身上的跳能拨得动轮,他忍不住低声“唔”了一声,她轻轻:“呵。”一声,松了手脚。她的甜香如风一样从他身边散了,他心里一空,慌转身回去找她。
猝不及防接到一副唇,淡淡的甜,胸上接到一只柔软的手,掌心烫的,熨得他身上跳得更猛。他细细啜两口,抢一口气,喃喃说:“能吗?”
她像之前吃他嘴里的山楂汤似的,细细吸尽他嘴里的气,轻叹一样,说:“我睡不着。”
他也想她。可他不敢。几次箭在弦上又撤了弓。也忧心丑了吓怀她,可是比着她这副弱身子,丑了这茬儿都不足道。
她又像张网似的把他包在怀里,手脚攀着他,弱弱地说:“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