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种豆’, 怎么种法?”福临被金花握住脸,只能含混说一句,弃了凑过去的念头, 重新手撑着头在旁边躺好。心里又不甘没亲到,拱了拱她的手心, 自己挠了挠鼻尖,从她脸侧搅了一缕头发在手里, 指间青丝缠绕, 狭长的眼眸炯炯盯着她。
“大约是用‘出花’之后结的痂,磨了粉,点在鼻里,然后歇两天。”她也是隐隐约约看闲书看到这个说法, 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宝音也用过这法子, 若是用现代医学的标准衡量, 把握不大, 效果也未知。可是不趁他年轻身子好先种痘,她怕他哪天……爱新觉罗氏号称是被天花诅咒的家族,天花病毒如影随形,传说宸妃所出的八阿哥无缘无故得了天花,到底没找到传染源;野史记的福临的天花也是。
金花倒希望他在那段历史里缘着四阿哥夭折和乌云珠香消玉殒,伤心失落太过,归隐五台山或者其他名山宝刹:情到深处, 他安然活着便是好的,至于他爱不爱皇后,他为什么不爱皇后, 反是末位的问了。
“那, 你陪朕一块儿嚒?”提到天花, 父亲的妃子和自己的兄弟都有因着丧命的,绝症,且听说患病的人身上长满疱疹……他有些胆寒,若是她陪他,他气壮些;可是又怕她吃苦。问了仍旧犹豫,心里正纠缠,听她说:“我小时候种过,姑姑给我种的,一点都不难受,真的。”
她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大约八九岁时候,她跟弟弟一起种痘,弟弟脸上还出了个花儿,最后留了个麻子坑。宝音姑姑可真像穿越者啊,什么都会。这次给皇帝种痘也得找姑姑那儿讨个主意,看如何万无一失。这人要是染天花毁容,可真是暴殄天物。她翻个身侧躺着,跟他脸对脸,直愣愣瞅着他的长眉毛、薄嘴唇,下巴上冒出来浅青的胡茬,正勾着优越的颌线。这么俊俏的一个青年。
“您种痘,我肯定陪着你,日日夜夜的。不过要等您身子好些。”她手掌心在他下巴上蹭一蹭,顺势捏他的耳朵,柔软的耳朵,不知是怎么了,正红得透明,从耳朵尖儿红到耳垂珠儿,“万岁竟是个软耳朵。”摸在手里还有些烫。
他缓缓阖上眼睛,由着她的手在脸上逡巡,心里被她摸得舒服,说:“软耳朵什么意思?”
“大约是听媳妇儿话儿的意思。”她手摸到他脖子根儿,又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搅得他呼吸也乱了,像个猴儿似的灵活地缠上来,一侧的长手长脚把她箍住,灼热的呼吸就在她脸上突突地喷,炽烈的语气说:“听媳妇儿话……”一句喷得她软倒了,绵软地往后一仰。
他还要往上侵,她抬起手护住肚子,两臂在腰腹处打起个拱,多亏这时他又鼻痒,“阿嚏”一下,不得不重挪回去,用袖子掩住口鼻,一时鼻涕眼泪一齐流了满脸,又难受地“哼”了一声。她把帕子掷过去,说:“这次伤风厉害,来了半年没见过万岁这样。”又朝外头低声喊了一句:“姑姑。”宝音应着进来,皇后问:“姑姑,伤风吃点喝点儿什么好,万岁这会儿难受得厉害。”
结果也没什么法子,不过是多喝水、多歇着,切不可劳神动气。伤风感冒没有特效药,皇后当然懂,可是看着他难受,急糊涂了。晚上他抱她入内寝时更虚,险些把她摔了。她本来柔柔环着他的颈,觉得他胳膊打颤,她赶紧双手攀住他的宽肩,紧紧地抓着,喉咙里又“唔”地一声,惊魂未定。
他低头看,她少见地眼里闪着恐惧的神色,屏着息不动,使劲把脸贴在他胸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白,胳膊僵硬地抬着。“哪里就摔了你了?竟吓成这样。”他戏谑地说。
“万岁,我……我身子不舒服,禁不得摔,早知道您伤风,何如我自己走进来,也不过几步。”她身子抻了抻,细小的银牙狠狠咬着下唇,收回一只手抚在肚腹上,心里想着,别怕,你爹爹今儿不舒服,没抱牢我们。
福临复了之前的轻手轻脚,弯腰把她小心放在帐子里,她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还越搂越紧,于是他也顺势倒在帐子里,她从他身”下一挪,他结结实实陷进床榻里,耳边吹过来一阵柔柔的唇风,肯定是香的,可惜他现在伤风,鼻子先不敏了,耳朵却还灵着,刚刚躁红的耳朵愈加透明,她娇声地虚张声势:“万岁,我们可不能摔着。闪一下都不成。”他听她这句不对劲,又说不上哪儿不对,一颗心被这一句挠皱了,身侧的胳膊搂着他,一个人在那团锦绣丛里粗重地喘了几过儿。
清早,天还没亮,他一动,她先醒了。她抻头看了眼时辰,捏捏他的鼻子,又覆手摸他的额头,说:“鼻子好些了?还鼻塞嚒?”她惦记着皇帝昨夜涕泪俱下的虚弱样儿,一夜没睡好,盼着他睡一觉就病气全消,结果他鼻子还塞着,哝声说:“好多了,你睡你的。”
他穿戴齐了,待要走,脚迈出门槛,想了想不愿意这么寡淡地出门,又回身来看她,她正裹在被窝儿里,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头,咕噜噜地转。她眨眨眼,他默契地凑到她面前,听她说:“万岁多喝水,下午别约见大臣了,下了朝就来坤宁宫,我等着您……”他冰凉的唇扫了扫她小扇子似的睫毛,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好”。病中,哑了的嗓子仍是好听。她被这把声音蛊惑着,手捂在肚里儿的“豆儿”上,抬脸在他面颊上一吻。心里想着,我们爹爹有一把性”感的声线,宝宝听见嚒,晚上叫爹爹给我们念诗。
下午,福临没约大臣。看看那一摞奏章,拖到明日早晚要看,于是捏起朱笔,停不下来地一本一本阅下去。想着朱砂墨写尽了就住手,结果这朱砂墨源源不断,一本本写过去,用了大半个下午还有。
皇帝一回头,旁边立了个人,着一身胭红的衫子,悄悄侍在一旁,正时不时研了朱砂墨添进去。忍不住心下烦躁,说:“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长长久久。
比心。
壹零零
“你怎么来了?”
圆圆的杏眼, 窄窄的溜肩,小巧的瓜子脸,一身胭红衫子穿得活泼, 正是三阿哥的生母佟妃。听到皇帝语气里的不耐烦,她心里镇定, 身上故作慌张拜下去,银铃样脆生生的嗓子, 微微露了她其实是个心里极有主张的女子, 只是极力扮作柔弱。
现在她身子也不弱了,自从孕中精心养着,长了个儿,身子也更丰腴白润, 原来小小的乳也膨起来, , 生了儿子还是一把细腰, 更显得身材玲珑。可惜太医说生三阿哥伤了身子,以后怕是难生育。
说这话时,佟夫人也在旁边,等太医走了,跟正伤神的女儿说:“娘娘,太医的话也不可全信,说不定养着就养好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还能生?”佟夫人是从龙入关那一票人,说话做事爽气,脑子也活, 惯会审时度势, 心眼儿到边儿到沿儿。佟妃的那些小谋略, 实在算得上“家学”。
佟妃听了母亲的话,放开心休养,就捏个手腕儿能摸出什么来。当年她年纪小,还不是使了计让万岁爷对她起了怜爱之心,一宠再宠之下,那柔弱的身子骨也生出这么白胖的儿子来。她堤防着母亲以外的所有人,生怕露了她的野心,只有宫女乳娘都不在跟前,独独她跟三阿哥相处时,她才对着三阿哥露出自豪满意的笑。
孕中补养得好,儿子出生就比别的孩子胖大,又壮,哭声洪亮,黑豆儿似的眼眸透着灵气,她捏响指就转着眼珠儿找,那聪明劲儿,不是二阿哥能比的。只要皇后没生阿哥,她再花上力气好好教养,二阿哥肯定不是儿子的对手。
只是皇后才十六岁,又盛宠不衰,生育嫡子女是迟早的事。
佟妃本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太后挑的娘家人,皇帝提起这桩婚事就叹气,在床上就更猖狂;等到见到皇后人,她就更放心了。阿拉坦琪琪格刚入宫学规矩时,顶着一张黑红的脸庞,是草原上的晴好日头晒的。骑着小马在草场里驰,众人都众星捧月般待她,她才不必顾虑黑不黑。左看右看都是个草原来的小妮子,谁想她还“女大十八变”,在宫里住了小半年,先养了一张粉白透红的脸,春半桃花一样;个儿也长了。特别是她生育后,再见她,每次都觉得她“抽条”,身子也丰润起来,腰是腰,臀是臀,走起来,风控着衣裳,勒出来一轮旖旎的轮廓,让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皇帝怎么能把持得住。
皇帝也确实把持不住,听说从大婚后就没宠幸过别人,总在皇后身边打转转。就这样还能不生养?佟妃当时得的雨露不及她一半,先孕了这个儿,皇后也不过是早一月晚一月。不过佟妃早算计过,等皇后伺候不了皇帝,她就该大显身手。总是生了三阿哥的亲爹亲娘,小手一捧就能把皇帝的情勾起来,那之后的事儿也就没甚么难。
佟妃人在景仁宫看似有儿万事足地抚养三阿哥,耳朵却一刻没闲着,一直探着宫里的消息。只等皇后的喜讯,她便去养心殿献殷勤。意外地,没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反而传着皇后病了。佟妃听了,淡然一笑:“皇后身子还好?等奴才得了闲儿,一定去坤宁宫侍疾。”
转头就打点了衣裳,胭红的袄儿裙儿,暗提花的牡丹,一动浑身波光粼粼。羊羔毛镶的里子,袖口领口露着一圈儿,看着暖和又显腰身。簇着那张产后消减的小尖脸。她在镜子里笑笑,换上犹豫胆怯的神情,任是石头也要心生怜爱,是不知在后宫吃了多少委屈,为了养育龙嗣又生受大罪的小女人。
养心殿的小太监竟然想拦她,被她一句斥下去:“不认识我是谁?以前万岁爷还专门派舆接我呐!”小太监看了看佟妃的脚尖,又瞥左右,今儿也是巧,大太监吴良辅和吴禄都不在,只有几个小太监在养心殿伺候着。他忙闪身把佟妃让进去,又怕主子责罚,一溜烟儿跑到廊尽头垂头站着。
佟妃一边拜下去,一边说:“万岁爷,三阿哥睡了,奴才去坤宁宫侍疾,结果皇后歇着,宫里的宫女嬷嬷竟不让进,奴才想,来万岁爷前伺候也是一样。”
顺治帝乜斜了她一眼,乌溜溜的一个脑袋顶,精心修饰的两把头,华丽珠翠覆了满头,又穿着这么艳丽的衫子,怎么看都不是去侍疾,倒想奔着他来。忍不住想起她临盆那日给皇后手腕子攥了一圈紫,多亏金花养着,手腕上还有点肉,要是以前那么瘦,怕是给她攥断了。就有点怨佟妃,也忌惮她。皇后是菩萨心肠,心眼儿直,哪是佟妃的对手,生怕佟妃又算计皇后,于是说:“皇后那儿人手够,她也不是那样拿乔的主子,不用侍疾。佟妃想得细致。”说完,从袖筒里抽出张帕子印了印鼻孔,“朕染了风寒,别给你过了病气,三阿哥又养在你处,人小体弱的,早回去罢。”
佟妃要再说什么,抬头正看着顺治帝捏着帕子的手搁在腿上,那方帕子,淡淡的翠色,角上一丛老绿的竹,稀稀的几片叶,宫里只有皇后爱用这个颜色,纹样也曾在皇后别的小物件儿上见过。他俩,竟好到连帕子都是你用过我用,不分彼此了?
正想着,福临一踢凳子站起身,说:“朕也去坤宁宫了。”又对外面喊,“吴良辅,舆呢?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来提醒一句。”他早上出门时应了金花要下午早些去,眼看屋里的日头光都黄了,怕是早到下半晌,他怕他的金花等急了。
吴良辅回来,听养心殿里有女声儿,愣了,问:“皇后娘娘来了?”
小太监答:“是佟妃。”
吴良辅忍不住跺脚:“谁给放进去的?万岁爷都多久没诏过佟妃了,就算来了,没有旨意,也不能让进!你们是第一天在养心殿当差?已经打残了那么些太监,你们还嫌少,自己要去充数是不是?”
正骂着,听皇帝唤他,忙应着:“万岁爷,舆预备着,马上能走。”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预收,乾隆那本,再收藏下作者吧?
竟然一百章了,可惜最近忙都写不到三千字。开文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能稳稳写到一百章,一定是你们给了我欧气。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