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时拿了一块浅青色的纱覆在面上,淡淡的甜香味透出来,如同他又含着那块沾着一抹红的绿豆糕在嘴里,醉人甜腻;还有手背上福全口水洇过的湿腻泛上来:如此,这夜才稍稍好捱起来。
二十七这日,在慈宁宫用点心时,太后若无其事问了一句:“皇帝,对博果尔的亲事,可有打算?”
顺治帝停了筷子。
博穆博果尔前几日跟他聊的不要蒙古女子的话,他也一直惦记着,只是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说,如今太后问,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福临反问一句:“皇额娘怎么打算?”
这次,郑亲王济尔哈朗和博穆博果尔都算错了,太后根本不欲给十一皇子婚配蒙古女子,甚至有些避忌。当年皇太极殡天,皇太极的兄弟们和儿子们围绕皇位私下争了个你死我活,若不是博穆博果尔年幼,福临又得威望颇高军功赫赫的叔叔多尔衮力保,以懿靖大贵妃的尊贵,博穆博果尔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时至今日,顺治帝已亲政数年,懿靖大贵妃还是不死心,时时跟太后皇帝母子作对,和气不过是表面功夫。大婚时懿靖大贵妃明里暗里给皇后下绊子也是看不惯皇帝的继后又是一位蒙古贵女。上次跟太后提要个皇后这样儿的,简直是明着要给博穆博果尔选个家世身份显赫的福晋,模样儿性情倒是其次,关键要能给博穆博果尔助力,大贵妃依旧希冀滔天的权势。
太后早看穿了懿靖大贵妃的心思。此番给博穆博果尔拴婚,她不仅不会给他选个蒙古姑娘,她甚至不会给他选个两黄旗的姑娘。太后心里早打定主意,家世背景不高,模样儿性情好的女子最合适,表面上遂了懿靖大贵妃的心愿,她也说不出来什么。
太后恳切地说:“博果尔这样的富贵皇子,紧要选个模样好,性情好,知冷知热,有情有趣的人,小夫妻和顺为要。”
顺治帝又是另一样心思,因他自己就是满洲和蒙古的血脉,之前并无血脉之观。如今博穆博果尔和郑亲王的观点一出,他深思细想,简直可怖。譬如他与皇后的子嗣,虽然夫为妻纲,父骨母肉,但是子嗣的骨子里照旧流着蒙古的血。太后防着汉妃石氏,倒一直催他与皇后诞育子嗣,若是代代娶蒙古女子,不上几代,表面是满洲的天下,骨血里实是蒙古的天下。
想到这,他对皇后也忌惮起来,对皇后的心痒里又掺杂了忌讳和心疼。理智上论,皇后一直求的“相敬如宾”也应是他所愿。只是皇后那朵娇花,理智是一会事,身体力行是另一回事。至于子嗣,想到这儿他又心疼起来,皇后才十五岁,捧在怀里娇嫩易摧,他连碰一下都舍不得的美人儿……
顺治帝一想又想远了,慌收了神思,答:“要小夫妻和顺,那是不是也要博果尔自己来相看一回?毕竟关起门来过日子,日日相对,还是要他们两个愿意。”如此在博穆博果尔福晋的人选上又加了一道防备,博果尔咬定喜欢某个入选的满族女子便是。
太后听了,有道理。自己这个儿子二婚头终于算是通人事了,本来夫妻过日子,就是两人愿意最大,两人不协时,男如潘安,女如天仙也不管用。别的亲王、贝子倒算了,博穆博果尔是先帝皇子,理应有这样的优待。也不烦事,把选中的秀女请来宫中执侍两次,博果尔隔着屏风相看相看便是。
母子两人商定,顺治帝行礼出来。
上了舆,小太监还没迈步,福临说:“去坤宁宫。”刚商量正事,他没吃饱。
向来理智是一回事,身体力行是另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猜猜金花在鼓捣什么?
感谢宽容。喜欢大家的评论。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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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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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外。
小宫女、小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独不见金花。
也是,她脚上有伤。
福临叫了起儿,进门直奔寝殿,腿长脚快,一阵风似地刮进屋,灯火跳了两跳,恍恍惚惚地空荡荡。
“皇后呢?”
“万岁爷,娘娘在沐浴。”
福临在殿里转了转,榻几上摆着几个小碟,一个碟儿里是花生,一个碟儿里是大半块枣泥花瓣酥饼,六个花瓣儿缺了一个。福临吃坤宁宫里残了一点儿的点心上瘾,揪了一个花瓣儿放进嘴里,浓郁的枣泥香味儿,黏牙的甜。
最后在书案前坐下来,昨日看过皇后的字儿,正想瞧瞧她还写了别的嚒?样样都好,就是缺胳膊少腿儿,笔画奇怪。
桌上胡乱摆着一叠起皱的宣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画了几张怪图,福临皱着眉,正过来倒过去看了半晌,没瞧明白。最后几张是她记的几句话,他沉了心细细读下来,有几句是太后之前应许她的,比如答允接姐姐的孩子入宫小住,还有几句选秀啊、子嗣的他没听过。
他又细读了一遍,先脸红了,这都是些什么话,她竟然一字一句记下来。他仿佛想见他母亲屏退了小宫女,对着她循循善诱,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态语气,也能预料金花当时蔫头耷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委屈又害羞的小媳妇儿情态。
福临暗暗自责,上次用太后唬她,说这紫禁城中事,自己和太后都知道,是不是把她吓坏了。才十五岁,孤身一人在宫里,定是半夜睡不着,越想越没头绪,又没处找人商量,只得把太后的话默出来这么字斟句酌。
过会儿得宽慰宽慰她。
再细细看记下来这几句话,来回不过是“子嗣”、“本事”,都是太后督促金花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这几日虑的血脉之事竟没错,太后多半只关心生育嫡子女,多亏皇后是个阳奉阴违的,于这些事上毫无心思。
可是皇后的心思都去了何处?那么神气活现,秾丽貌美的一个人,年纪是小,可是当年自己十四五岁时,长子牛钮都出生了,入宫前,就没人向她献殷勤,她有没有动过心?
福临想起来他十几岁时对杨庶妃很宠爱,她是个温柔宽和的大姐姐,包容他,引导他,在未知的混沌里,她携着他尝了新奇的滋味儿。
不甚动心,可好滋味都实实在在,如今皇后一颗心不知在何处,在他面前另存一副天真无邪。
唉。福临竟患得患失起来。
金花被小宫女呼和搀着,悄悄站到福临身后,他正埋头看她白日乱涂的纸。有几张是她画的内衣图,预备叫宫廷裁作照着做,她最近深感胸前丰腴的“二两”累赘,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做出支撑好、有弹性、穿着舒适的小衣儿。
后面是她记的“太后语录”,太后曰……她反复体会了几次,太后什么都知道,独独不知道她跟福临在养心殿那两次。若不,也不会那么苦口婆心劝她。只是,这些女人的私房话儿,怎么好给福临瞧。
“万岁爷?”金花唤了一声。往常她这么唤福临,他都乐不可支,今夜他竟没听到。
柔荑纤纤伸过去,灵巧地一抽,福临愣怔,扭头看金花站在旁边:“皇后?”
金花着一件浅浅茶金的长袍,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编了个辫子,面上不施粉黛,脸庞素淡,润白如玉,粉粉的唇,更显得桃花眼宝光闪闪,一对眉不画而黛。兼淡淡的香沁进呼吸里,素净如同一株暗夜盛开的昙花。福临忍不住在心里喝彩,真是个妙人儿。只是,眼下,再美再香,于福临有什么干系?
福临一边想着,失魂落魄起来。再看金花,她扶着小宫女的手,颤颤巍巍立在身旁。
何苦呢,又来这些虚礼。想她昨日动一下就疼得“嘶”吸一口……
金花穿着日常的小红靴,只比福临肩膀高出少许。福临缓展双臂,怜惜地把她轻轻抱在怀里,走了两步到榻边,稳稳放到榻上。金花经历过一次,这次无声安然地趴在他肩头,屏牢呼吸,扭头看他,他心不在焉,他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