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正跟福临没话,见他看她的龙凤镯子,抬起手来,说:“好看吧?昨儿在首饰匣子里看见,臣妾就想着今日穿淡黄色的衣裳好配,头回见外命妇也好撑场面。反正不过是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这么好的工,熔了可惜了,臣妾赶紧戴戴。”
福临听了个一头雾:“什么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
金花豁达地一笑,也不看他,就盯着远处高高的宫墙,说:“就是今日宠你,明日宠她;今日赏你的镯儿,也许明日就收回了,熔了重做钗,做好了再赏她的意思。”说完正好把眼神收回来,对着福临意味深长地一笑,传说乌云珠故去后,棺柩里放了好些宝贝,抬棺的二品大员费了大力气……呵,这么想更得赶紧戴了,这些首饰也许很快就不是金花的了。
福临听了拧了拧眉,所以金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来,去跑马那天,先去汤若望的宅邸,两人喝了小半瓶红酒。汤玛法酒量不好,一杯下肚脸先红了,趁着酒劲跟他说了好些话,布了好多道,他当时听着荒唐,如今看起来……
福临正想着,他们一转,到了慈宁宫宫门的御道。金花殷勤往福临身边凑了凑,贴着福临肩膀小声说:“表舅舅,表外甥女儿要是崴了,您能一把把我搂住嚒?”
福临侧头对着她一笑:“那个自然。”
正说着,金花嫣然一笑,脚下一崴,人就往旁边歪过去,福临慌忙伸手,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揽着肩膀,生拉硬扯把人拽到怀里。他惊魂未定,低头却见她调皮一笑:“齐活儿。”就靠这一搂,明天还要硬|挺|着腰杆儿跟嫔妃们坐着叙话呢。福临的表现太超出预期了,他竟然轻抬御手,修长的指尖在金花轻汗的额头点了点:“顽皮。”
他哪知道,不这么顽皮,早被他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活剥了。
转过天来,坤宁宫。
昨日作完妖,金花觉得她跟众美人儿们无话可说。提前捋直了腰杆儿跟众美人表明了,皇后是不爱管闲事也不争宠,可皇后宠爱多着,美人儿们还是别欺负皇后的好。
昨天秀恩爱,她先欣赏过众美人的表情。谨贵人这样的直筒子,直勾勾盯着帝后,像是见了什么没见过的,先看呆了,又觉得自己眼神过于直白生硬,一扭头。其实有什么的呢,她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帝后,以前福临和孟古青恨不得见面先打一架,孟古青摔骨折了皇帝也不带皱眉头的。
宁妃这样刚吃了庄太后教训的,只垂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藏起来了。她是有儿子,可是万岁爷对福全毫无偏爱,靠着福全封了妃,她的母以子贵算是走到头儿了,想再进一步除非生个万岁爷钟爱的皇子。
其他的美人儿,倒是心齐,都觉得皇帝能这样对皇后,自然也能这样对他们。谁还没上过万岁爷的龙榻?对皇后不过是新鲜,且碍于庄太后和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除了那几个位份低的,谁家不是后头有一大家子人撑着?像佟妃这样的,就算父亲犯了事儿,庄太后也加恩母亲入宫陪伴待产。关键母族争气,肚子也要争气。一旦母族争气,皇帝的雨露多沾一沾,以万岁爷那样的年少猖狂,肚子不争气倒难。最近几年宫里没少添子嗣,只是养大的少。
另外,皇后是正妻。哪有正妻受宠的?开头的宠爱不过是做做样子,早晚丢开手,自古都是“妻不如妾”。
各种巧思,不一而足。
众美人儿里,佟妃算是独一份,金花一眼瞧见她,想起来,得想个巧宗蠲了她去坤宁宫请安。每次看到那肚子金花都心惊胆战,偏她身板小,肚子就显得格外大。再算算,怎么算怀的都是康熙帝,于公于私,本着爱护妇孺的人文精神,她都得把佟妃和娃娃护好,所以这日跟嫔妃叙话就把这一样料理好,就该散了。
退一万步说,金花的猫猫还等着她,还有什么美人儿能比得过猫猫?
早上升座,众美人行过礼,金花招呼小宫女呼和给佟妃看座,又关切地问:“佟妃妹妹身子还好吧?”
佟妃昨日母亲入宫,终于放下心来,如今景仁宫样样都是她母亲把持,事事想得周到,把景仁宫上上下下料理得妥妥当当。佟夫人也知道女儿的荣宠关系佟氏一族,尽心尽力,寸步不离,夜里支个小榻睡在佟妃旁边。佟妃夜里听着佟夫人打呼,反而终于能安然睡个好觉,睡好了气色就不一样,金花也看她今天面色像是红润了些。
佟妃应道还好。又要谢恩,金花忙让宫女扶住,可不敢劳动这大驾。
一殿人正聚精会神嫉妒佟妃,不想有个美人儿,“咕咚”倒了。金花忙转眼皮去看,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我笑了一天!
文菜瘾大,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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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
傍晚,西天彩霞满天,福临从汤若望的宅邸跑马回宫。他在汤玛法处待了整个下午,两人今日尝了另一种淡琥珀色的西洋酒,此酒入口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不似白酒那么辣,后劲儿十足,这次不止汤若望脸红,福临脸也微微泛红了。等到慈宁宫,他还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酒气。
整个下午,两人窝在汤若望客厅里宽大的沙发上,一边小口喝着烈酒,一边谈天说地,同汤玛法聊完,他心里畅快许多,不止为陈名夏和汉臣这样的家国大事,还有他的私事。不过,既然贵为天子,私事也是国事。
他心里满是欢喜,可是作为一国之君,自他登基起,庄太后就一直教导他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又经历了多尔衮摄政那段压抑的时光,他习惯于把各种情绪收敛在他英俊的壳下,只露个英俊的外表。
金花见到他时,他衣裳没换,额上笼着汗,沉着脸一本正经立在慈宁宫门口。就是眼睛出卖了他,他以往如寒潭水样儿的眼睛,今天是映着晚霞的浅溪,还泛着微微的粉色。他像是有话要同她说。
金花顾不上这些,她有更大的事儿跟他说,老远看到他,麻溜儿下了舆乐呵呵对他行礼,笑颜如花:“万岁爷大喜。“
说得福临一愣:“喜从何来?”
难得金花主动凑上前来,拉着他的袖子,说:“万岁爷快来,今儿寻了您一整日,结果您出宫了,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于是福临被金花扯着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慈宁宫。
进殿先见小家碧玉的端贵人跟庄太后一起坐在榻上。福临不禁一顿,端贵人是选秀进宫的,她哥哥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入宫、恩宠,靠的都是她的美貌和乖顺的性格,还有一点点运气。庄太后往常不在意这些低位的嫔妃,如今怎么让她安然坐在此处。看了一眼金花,金花对他粲然一笑,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上前给庄太后请安。
见顺治帝进来,端贵人要起身行礼,被庄太后一把摁住:“好孩子,你身子弱,坐着吧。”
顺治帝给庄太后请了安,垂首立着,听庄太后威严地说:“皇帝今日下了朝就出宫,还不知道吧,端贵人有喜了。”
皇后捏着丝手绢站在下首,不安地说:“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失察,这么多天都没发觉端贵人的身孕。”
庄太后说:“皇后大婚才几日,还是皇帝去后宫太少了;端贵人也年轻没经过事儿,泛酸做呕,多明显的症候,她偏不当回事儿,还东跑西颠的,多亏子嗣没事。”
福临愣在当时,除了皇后,他跟端贵人都有了过错?大婚前后他多忙,南方打仗,北方闹水患,他不过是偶然被小太监金磴捧着玉盘不走磨得不胜其烦,才翻个牌子,端贵人运气好,一把就被翻中了,那之后他哪还有空见她。一个金花他尚且笼不住。
深究起来,还不是庄太后,威压着敬事房一定要皇帝一月去几次后宫,才有了小太监金磴跪在养心殿不走的故事,那叫了端贵人来,余者不就是顺水推舟。
端贵人则错在有孕不查。
金花一边高兴,一边想,说不定故意的,胎稳住了才露出来,人在坤宁宫直勾勾一倒,全后宫都知道了,马上变成掌心的宝贝疙瘩。
庄太后心里又爽快又不爽快,爽快在宫里将诞育子嗣了,福临一向子嗣稀薄,目前只有一位阿哥,草原民族最看重子女,皇家妃嫔有孕当然是喜事;就是如今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还没动静,宫里先杵着三个怀孕的嫔妃,看起来抢了皇后的风头。
庄太后一说,端贵人就要叩头谢罪,庄太后又把她摁住,如今什么都不及肚子里那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