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这才注意到,自己下首还多摆了一副碗筷,皇帝早有预备,弄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原位,眉眼低垂,不去看任何人。
内监颇有眼力见地上去斟酒,沈禹州那双幽深的眸紧紧盯着身旁垂着脑袋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祝贺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
“能得沈大人亲口祝贺,这杯酒孤是无论如何也得喝。”楚怀安浅笑着接下了这杯酒,林宝珠实在不想面对,他便走她身边,“只是孤的太子妃不胜酒力,她的酒,就由孤代劳了。”
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两人中间,挡住那来者不善的目光。
皇帝始终默默吃着自己的,瞧着火药味差不多了,寻了借口先行离去,林宝珠后背早已汗湿,也忙不迭要起身恢复,哪知沈禹州又挡了上来。
“慢着。”
与林宝珠的坐立难安不同,从头至尾,沈禹州都十分自在,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没有半点拘束,三杯酒下肚,双颊泛起红晕,就摇摇晃晃到她面前,“微臣还有一杯酒,想亲自敬郡主,不知可否赏脸?”
他酒品一向差,林宝珠是知道的,自觉闪远了,微笑着,“我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过,不宜饮酒。”
沈禹州凝视着她,“是吗?还是说,郡主不愿给臣这个脸面?”
林宝珠微扬下颌,没有接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高举酒杯的手垂了下来,沈禹州摇头失笑,话里有话,“是了,郡主如今身份不同,自是瞧不上微臣这杯酒。”
林宝珠深吸一口气,眼看要忍不住发作了,怀安摁住她,把人一带倒进了自己怀里,他回敬同样的笑,阴阳怪气地说:“孤的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身份自然不同,沈大人既然知晓,就不该做这样的事叫她为难啊。”
“前面直走右拐就是宫门了,沈大人,慢走不送。”原本就是他们皇室的家宴,沈禹州来,他也配?楚怀安眯着眼,充满挑衅与针锋相对。
沈禹州最后看了他一眼,丢下酒杯,临走时,却凑近了些,近得林宝珠想落荒而逃,“郡主,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因为很快……”
很快,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他顿了顿,只是笑,那笑声逐渐狂荡,在楚怀安发怒之前便一拂衣袖大踏步离去了。
林宝珠双膝软倒在地,幸而被楚怀安及时托住,“宝珠!”
她恍若未闻,思绪飞入那段记忆里,在沈家的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是长达一年的噩梦啊,她喃喃着,充满了惶恐,“……他什么意思?他是要揭穿我,要与我斗到底,不死不休吗?”
楚怀安忙抱着她,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除非,他死了。
太和殿外有小太监目睹了全程,转身悄悄到皇帝跟前禀报,彼时皇帝正在前往越贵妃的清凉殿的路上,听到小太监的回禀,皇帝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挥退了一帮宫人。
身旁的内监跟在他身后不由问:“陛下,奴才斗胆,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皇帝略一挑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那内监,“你最近话有点多。”内监讪讪一笑,紧跟着皇帝的步伐去了清凉殿,刚要通传,正好过来陪母妃用膳的宣王也在,他迎了上来,“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王楚怀宣排行第三,与太子楚怀安是前后脚生,出生时只差了一个时辰,论嫡论长,都排在楚怀安后头,为了避其锋芒,自楚怀安被册立为太子后,他就得越贵妃授意,自请前往封地镇守北疆,三年才回一次上京。
见到宣王,皇帝内心也十分高兴,上下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头,“三年不见,又长大许多,黑了,也更壮实了。”
话音落,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响起,“宣儿……”越贵妃不知御驾到此,见到皇帝时整个人身躯一震。
她们之间,也有三年未见了。
只见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刹那间眼眶泛红。
内监偷眼瞧着这三人,恍然大悟。
林宝珠不知自己俨然是那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离宫时还沉浸在沈禹州出现的阴影里。
楚怀安最是怕她哭,平日里他对林宝珠是有些油嘴滑舌,但那一根筋实在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给她一个解决办法,“你若是害怕,不如干脆搬到长鹿苑住,那里有孤的八百黑甲卫,就算那沈禹州有天大本事,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贸然出现。”
他说到做到,让车夫转了方向往长鹿苑去,又亲自跑了一趟靖安侯府,只能说林宝珠路上吹了风有些着凉,不宜劳累,长鹿苑离得近些,四周又安静,最宜休养,靖安侯夫妇便应允了,傍晚时带了太医去探望。
虽是一句谎言,但林宝珠果真又病了,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沁阳长公主瞧着心疼,“只是进宫谢恩,好端端的怎么又病倒了,太医你快给她看看。”
太医领命,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脉,皱眉沉思,在沁阳长公主的催促下才道:“郡主的身子大亏过,好在后来一点点养起来了,只是如今,郡主犯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点老臣是无能为力了。”
太医说的一点没错,沁阳长公主却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不是说风寒吗?怎么又有心病了?”
林宝珠拦住她,“母亲,太医也尽力了。”沁阳长公主这才作罢,挥手让太医先下去,旋即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与母亲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咱们母女之间哪里来的那些隔阂?”
林宝珠不敢说实话,勉强挤出笑,“母亲放心,小病而已,养养也就好了。”
靖安侯是个不善言辞的,自觉退了出去,给她母女俩一点相处的时间,到了外头,也不废话,对着楚怀安直言不讳,“殿下,臣只这一个女儿,我就想代我女儿问问,殿下打算何时与宝珠完婚?”
林宝珠与楚怀安男未婚女未嫁,却走得这般亲密,原本是不合礼数的,碍于他二人自小相识情谊深厚,靖安侯一直没说什么,如今林宝珠暂住长鹿苑,若不尽快完婚,于自己女儿名声不好。
楚怀安立马接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好。”靖安侯很满意他的回答:“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既下了这道赐婚圣旨,我也作主同意了这门婚事,就烦请钦天监合算个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楚怀安深深作了一揖,“谢岳父成全。”
外头已经商量起了婚嫁的礼数流程,里头沁阳长公主也还在试探,“宝珠,你觉得,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林宝珠觉得没什么可挑剔了,抢在对方开口前道;“母亲,我心仪怀安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随着夜风传到了屋外,廊下楚怀安闻言,险些就要哭了,当着靖安侯的面囫囵抹了把脸,浑身散发着难以抑制的雀跃,“我这就去准备,明日便到侯府下聘!”
是夜,月凉如水。
沈禹州果不其然地又出现在了侯府门前,不过这次他走的是正门,管家瞧见一个浑身煞气的男人走进来,有些后怕,“不知这位是……?”
沈禹州亮出令牌,“锦衣卫指挥使,求见靖安侯。”
管家一听是锦衣卫,当即脸色煞白,“不知咱们侯府是犯了何事,要劳烦锦衣卫大人亲自出面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