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也没有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院子是没有空房了,姐,你不能挑我们院子租房子,院子里头有几家人品不正呢。本来我也正打算开了春,就换个地方住呢,那院子离我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太远了。”
这倒是陈昭不清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的不能轻易的就租了房子。
陈昭又问道:“那你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在哪里,离西餐厅远吗?”
陈安算了算距离,说道:“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这样啊,那还不如咱们俩在这附近找个小院儿,不用多大,有个间房就行了。”陈昭盘算着,准备明天去店里和其他人打听打听,他们毕竟在这附近久了,知道的比自己多。
陈安听了她这话,欲言又止。
他算是明白了,救回来的这个陈小姐,是真真实实的想和自己做姐弟的。可是人家是有本事的人,虽然前段日子遭了难,可今天出去转一圈,身上就有钱了,以后的日子人家肯定能过得好。
而他自己呢,就是个要啥没有啥的小混混,这是凑巧救了陈昭,也算是为以前的事情报恩了,在陈安看来就算是两清了。结果人家不这么认为,是正儿八经拿自己当救命恩人对待。
陈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受不起,可是又不敢拒绝,唯恐陈昭再抹着眼泪哭。
陈昭可不管这些,她从前跟着老板在职场上到处跑,最知道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只要陈安没有严词拒绝,她就能装作不知道。
两人一路回去,陈昭没话找话的问东问西,大多问的都是陈安身边人的情况。
而陈昭这才知道,王婶子看着年纪大,其实还不到四十岁呢,而给消息的李嫂子,更是才二十三,只比原主大一岁。可是两人那一脸沧桑风雪,却模糊了陈昭的判断,叫她以为彼此是两代人,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李嫂子这样的年纪,放在陈昭所出的时代,应该只是个刚迈出校门的年轻姑娘,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在这里,她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日日要操持一大堆事物,还整日处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
透过这一角,陈昭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残酷,需得做足了一百二十分的提防打算,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能够平安终老。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陈昭正想说话,却见陈安在路边一个熏煮摊子边停了下来:“这几天我挤在张大爷那里,也麻烦他了,买斤猪头肉,再打上半斤散酒,犒劳犒劳他老人家。”
陈昭恍然,她是忘了那位收留陈安的老人家。
“多亏你机灵记得,我竟然半分没有想到,王婶子和李嫂都有,若是张大爷那里短了,倒是显得咱们做事不周到。”陈昭说着上前,看了看摊子上的东西,“这猪头肉切一斤,卤大肠也来半斤,外加一斤散酒,多少钱?”
摊主应了一声,就开始切肉,旁边一个看着像是他闺女的小姑娘,脆声说道:“猪头肉一斤四十块,大肠半斤十五,散酒十块,小姐,总共是五十五块。您带了装酒的东西吗?若是我家提供竹筒,再加一块钱。”
陈昭和陈安都没带,当然是要店家提供。
不等陈安动作,陈昭已经飞快的掏了钱结账,等到二人离了摊子,她才笑道:“我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掏钱,更何况之所以欠下张大爷的人情,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啊。”
陈安有些别扭,低声道:“陈小姐……”
在陈昭静静的目光注视下,他知机的改口:“姐,你不要觉得是我救了你,所以拼命照顾我。若不是你从前救了我几回,现在我的骨头渣子估计都找不到了,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也还是我欠着你的人情呢。”
陈昭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实在是淳朴的厉害,一点都不像是个小混混。
不过既然陈安如此纠结在这件事上,她也不好不解了对方的心结:“我叫你小安吧,其实这件事我有私心的,而且私心还很重。你从前只知道我在不夜城当舞女,怕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其实我也不想提,但是既然诚心想认你这个弟弟,就给你说一遍吧。”
陈昭压低嗓子,把原主的从前说了一遍。
包括她少年时候父母的娇宠,父亲离世后的天塌地陷,为了养活弟妹一步步的退让沉沦,最后被榨干价值后扫地出门,险些丧命街头。
末了,陈昭说道:“我其实已经对那些家人绝望了,可我还是想活着,这世界虽然残酷,但活着或许能看到希望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这个世道,一个孤身的女人活着太难了,你为人厚道仗义,我与其说是因为恩情选你当弟弟,不如说是因为你的人品。”
“小安,我没有办法,我得给自己找个互相帮衬的人,不然我恐怕……”
陈昭欲言又止,陈安却都明白,像是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身后又没有依仗支持,若是叫人注意到了,后果不堪设想。从前和陈安一个院子的姐姐,长得不过清秀,还是有爹娘兄弟的人呢,不也被卖到了白楼子里,不过三个月就吊死了么。
陈安想起从前那个教他做饭的姐姐,又看着身边这位气度沉静的姑娘,一时间觉得二人似乎重合在了一处。可她们俩,分明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长相身材,到气质谈吐绝不会叫人认错啊。
陈昭不知道他内心的迷茫困惑,只是耐心的等着,凭借她对陈安的了解,这人会答应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两人走到大杂院的巷子口时,陈安低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衬到陈小姐,但是如果您觉得可以,那么以后我就认下您这个姐姐了。”
“我笨,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只会凭着一把子力气讨饭吃,如不是有五爷照拂着,怕是早就不成了。但是您放心,只要我认下您这个姐姐,日后就会把您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咱们姐弟两个齐心协力,一定能过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陈昭笑了,重重的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的过日子,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映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两人笑得如出一辙的傻气,却又格外欢快。
机遇
转眼间,陈昭已经在西餐厅工作十天了,她也在张姐和店里其他员工的介绍下,在附近寻摸到了个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统共确实也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外加一个堆放柴火杂物的小棚子。
院中立着一颗怀抱粗的枣树,靠着院墙的地方,许是前任租户收拾出来的,有一个半米宽四米长的小菜圃,里面还零星能见到几颗葱。枣树底下,是一张青石板小桌子,旁边围放着几个同样材质的圆墩子,供主人家小憩用的。
房东看在张姐的面子上,并未多要房租,可一个月陈昭也得付三块大洋,外加一百新币,价格不低。
不过也有几个好处,离西餐厅很近,走路三分钟就能到,附近住的都是殷实人家,环境看着也都安全干净,往出一拐,又是个自发聚集的小菜市场,买东西也方便。最难得的是,屋角还有一口水井,平日里洗衣做饭就不用大老远去打水了。
所以纵然陈安觉得这价格太贵,陈昭还是预支了半个月的工钱,把这房子租了下来。
三间正房,她住了东边,陈安住了西边,中间那间就布置成了客厅。至于两间厢房,一间是厨房,另外一间暂时做杂物间,倒是刚刚好合适。
搬新家要置办的物件儿不少,陈昭现在虽然算是能赚钱的了,可手里支的半个月薪水,外加这些天打赏收到的大洋外钞,几乎都花了个一干二净,不过换来的效果也斐然。
姐弟俩都换了新棉花做的被褥,暖和轻便,还各做了两身新衣裳。陈昭的选了长袖旗袍,素雅端庄;而陈安的如早前她许诺的那般,做了一套立领的西式衣裳,外加一套陈安常穿的束腿服。
厨房里头的各色调味品,外加米面粮油,也都备足了一个月的量,还有各种生活上用得到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等,一应都采买了新的。这些东西一一搬进来,原本空荡荡的小院子,顿时便有了几分家的感觉,再一开火做饭,连烟火气都足足的了。
如此一来,不说陈昭觉得舒服,连肉疼的陈安都觉着,这样或许才是姐姐说的好日子的过法。
时间倏忽就是两月,陈昭一直在西餐厅里弹琴,如今已经彻底站稳脚跟了。如今每个月薪水加上小费,她能到手近一百块大洋,刨去生活费和房租等日常开支,还能落下一半,陈昭却不是很满足。
这五十块大洋看着多,可真到用着的时候,可就不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