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紫斑驳的手腕伸到太医眼前,微微晃了下,很快就有一块白布盖在上面。
他心里一抖,很快稳住心神浅浅搭了上去。
“如何?”殿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冽,还有些发紧。
太医收回手,跪下伏地回话:“贵人气血亏损严重,至少需好生休养半月。”
裴璟淡淡嗯了声,问:“只是这样?”
“呃……”太医从傅归荑的手腕便可大致推测出身上的伤势有多重,联想她虚弱的脉象,又看太子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眼一闭大胆道:“还需太子殿下克制些,这阵子切记不可再近贵人的身,否则只怕要留下病根,以后恐难有孕。”
说完这番话后,太医直觉天灵盖上刺来两道犀利的视线,戳得他遍体生寒,顿时身体颤抖,大气都不敢喘。
裴璟五指攥紧,眉眼阴沉,“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将人治好,东宫内库,还有皇帝的私库,或者有什么需要的珍贵物件尽管报上来,孤会想法子寻来。”
太医点头告退,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璟心里那点被傅归荑无视的恼怒已经全部变成了暗悔,还带了些埋怨,若是她那天晚上的嘴像今天喝药一样这么乖,他怎么会气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顾折腾她。
他转头看去,傅归荑姿势一成不变,像个泥塑般不悲不喜,仿佛太医的话对她没有一点影响。
裴璟的心口莫名有点儿酸胀,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想伸手去碰她的脸,然而傅归荑又侧头往里躲了躲,裴璟的手僵在空中。
而后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手,柔声安抚道:“我会想办法调理你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无论用多少时间,花多少精力。”
傅归荑咳了一声,裴璟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咳出个好歹来。
“太子殿下不必自责,”傅归荑的声音有气无力,语调冷淡:“我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与您无关。”
与您无关。
四个字,足以将裴璟引以为豪的理智寸寸击溃。
他注视着傅归荑澄澈无波的双眸,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愤恨,没有恼怒,甚至连一点难过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裴璟的心像浸没在冰水中,又仿佛在烈油中滚过,冷热交替,心乱如麻。
明明他们两人已经做了这世间上最亲密的事情,傅归荑为什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更让裴璟窒息的是,傅归荑就坐在自己身边,伸手可碰,然而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她。
下一瞬,他便把这种荒谬的想法抛在脑后。
她能跑去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将人困在身边,他怎么会失去她。
傅归荑就是死,也要在他怀里咽气。
他狠狠闭上眸子,五指蜷曲痉挛着,脸色阴沉难看,再睁开时双眸寒光凌凌,“你全身哪一处没有我的痕迹,莫不是瞎了,看不见?”
“伤再重也有好的一天,痕迹再多总会消散。”傅归荑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又咳了几声,冷静道:“我子嗣艰难,是因为先天不足,太子殿下不需为我暴殄天物,白费力气。”
她尾音微扬,他听出了讽刺。
裴璟脸上的黑气几乎凝成实质,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压下胸口冲天而起的怒火,沉声道:“闭嘴!”
傅归荑的本意也不是惹恼裴璟,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忠告,便不再多费唇舌。
她实在是太累了,身心都疲惫至极,也不管裴璟还在屋里散发沉抑的冷意,兀自用手勉强撑住身子往下躺。
忽然一双手替她扶住腰,傅归荑不可自抑地僵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发颤。
“好好休息,我不会乱来的。”裴璟的声音又变得轻柔平和,他慢慢将她放下去,还好心替她盖上被子。
傅归荑悠悠闭上眼,略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
她必须要快点好起来,也不知道在昏睡的三天里忠叔有没有找到哥哥,他有病在身,自己若是也生重病,对他来说是雪上加霜。
还有邓意,他没有等到自己的消息,恐怕着急坏了。
只有身体好起来,她才能做下一步打算,若是裴璟不放她走,至少她要想办法让哥哥平安回家。
裴璟见傅归荑睡了,他看了一会儿,又去把屋内的灯一一熄灭。
随着黑暗逐渐填满整个空间,裴璟脸上装出来的平静渐渐被撕破,有些失神的站在床头。
傅归荑的姿势变成了背对自己,整个人蜷成一团,潜意识的动作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拒绝他。
他眼前忽然闪过方才走进房间前,傅归荑看他的眼神,冷漠地敷衍。
裴璟陡然生出一股想叫醒傅归荑的冲动,想告诉她,他只是不想她离开自己,仅此而已。
喉咙却像什么拧住堵住,又搅成一团乱麻,让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开口,偏又无处发泄。
最终,裴璟控制自己的力道,俯身在她鬓边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轻得就像他从没有来过。
等他转身离开,傅归荑睁开了眼,艰难地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用尽所有力气在裴璟方才碰过的地方狠狠擦了几下。
仿佛在抹掉什么令人难以容忍的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