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多点一盏灯?”
他从暗处走出,来到傅归荑身边,从她手中的书册夺走时瞥了一眼,认出是《南陵六记》中的史记。
傅归荑僵了一瞬,很快顺着他放手。
裴璟一声令下,屋内瞬间灯火通明,宫人们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布置好晚膳。
傅归荑被他带到桌前,挨着他坐下。
“听人说晚膳你都没叫,是身体不舒服?”裴璟替她夹了一筷子炖羊肉。
傅归荑心里暗暗叫苦,羊肉膻味重,她平日里最不爱吃。
都怪她看书太过专注忘记时间,现在倒好,落得个与裴璟同食的下场。
“我不饿。”傅归荑拿起筷子假装碰了一下碗中的肉,又放在一边。
裴璟见她满脸抗拒,顿时沉下脸。
脑子里立马浮现她第一次进东宫时吃不下东西,反复呕吐的样子。
他无端迁怒起来。
自己就这样不受傅归荑待见,看见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但他好歹知道现在人身体不适,强行压住心头火,亲自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傅归荑嘴边。
膻味入鼻,傅归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眉头拧成一团麻花,她艰难地扯开黏在一起的牙关,屏住呼吸,颤抖着双唇咬了下去。
在即将入口刹那,裴璟的手往后撤,傅归荑咬了个空。
“你不喜欢吃,为什么不说。”他沉声道。
裴璟微凉的目光化作一根无形的绳索缚在她脖颈间,给予她些许窒息感。
她僵硬地阖上嘴,垂眸沉默片刻,轻声答:“不喜欢,就可以不要吗?”
裴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冷笑道:“说的也是,人在世上,哪能事事顺心。”
傅归荑轻咬下唇不再接话。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裴璟再没有为她夹过一次菜。
终于结束这场漫长的晚膳,裴璟拂袖而去。
傅归荑等他走后暗自懊恼,自己何必逞那一时之气,不过是一块羊肉,怎么就忍不了。
她心浮气躁,书卷上的字不约而同地糊成一片,最后幻化成裴璟满脸黑气的样子。
直到入睡前素霖将一卷登记册和一碗汤药端过来,傅归荑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因着后面两日都不用去上书房,傅归荑早上也惫懒地赖了会儿床,又打听到裴璟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
她这才偷偷松了束胸的绫布,胀痛的胸口瞬间得到解脱,呼吸都轻快不少。
一整天,她也没出门,躲在屋子里研究登记册上已经摘录出来的名字。
她本以为昨晚上裴璟自讨了个没趣不会再来,谁知晚上他又准时出现在晚膳前。
这次傅归荑打定主意,除非他夹过来的是□□毒药,否则怎么样都要硬着头皮吃下去。
岂料这一顿饭裴璟吃得很安静,桌上没有见到羊肉,他也没再纡尊降贵给她夹菜。
裴璟不说话,傅归荑更不会出声,她默默埋头吃饭一不小心吃撑了。
素霖端来一碗消食的茶水,上面飘着几朵泡开的玫瑰,淡淡的花香冲散了些许檀木香的味道,令她心旷神怡。
裴璟用完膳后不发一语地匆匆离去,他似乎很忙。
东宫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人人谨言慎行,神色肃穆。
傅归荑察觉到异常,愈发不出门,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第三日,她的身体好转很多,裴璟再一次在晚膳时踏入西厢房。
傅归荑见怪不怪,自发老实地坐在圆桌前乖乖等上膳。
“太医说你体寒,是小时候伤了身体落下的病根。”
撤了膳食,裴璟没有立刻离开,坐在一旁忽然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怎么回事?”
傅归荑愣了一下,旋即从容自若道:“那年北蛮人要我们部族交出一半以上的牲口,还要强行掳走族内适龄女子。父亲不同意,拔除营寨,连夜逃离,在被他们追赶的时候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裴璟听完后哦了一声,神色丝毫不动。
傅归荑的表情变得迷茫,眼前浮现出那年冬日发生的事,自己悄无声息地落在冰冷的河水里,她虚弱得无法发出呼救声。
水底下又黑又压抑,她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耳边是暗流涌动和哒哒的马蹄声。
若不是哥哥及时发现父亲马背后空荡荡的一片,不顾危险的返回找她,恐怕现在她早就成了冰川下的一堆枯骨。
眼眶渐渐湿润,傅归荑眨了眨眼,低下头强行逼退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