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磕了个头,“禀圣上, 此事喻家并不?知?情?, 全乃罪妾一人之过?。是罪妾贪慕荣华,昏了头, 才将这天大的事瞒下。”
皇帝默然盯看她几许,忽然冷笑,笑声变得浑厚又沙哑:“朕真是高抬你了,当初念你嫁作王妇,不?曾因喻家之事降罪牵连于你。你既有心?认罪,好,那便依罪书之言,废去婚事,贬之庶人,逐出?汴京。”
喻姝叩拜,深深磕了个头,大念圣上隆恩。
她没有想到,一切来?的竟是如此容易,容易到好像身在梦中。但下一刻,皇帝便招呼了大太监进来?,不?知?吩咐了什么,那太监匆匆出?去。再?回来?时,将一碗药摆在她跟前。
那药汤是黧褐的,并没有气味。反而是太监走?近时一身的雪气,冷得她牙打颤。喻姝盯着药迟疑,听到皇帝咳了一声,轻悠悠道:“喝了它?你就能走?了。”
喻姝一时愕然,不?敢动,又朝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放下奏疏,从龙椅上起身,缓慢却带着无上压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盯着。
“朕不?会杀你,但这药你今日必须得喝。抗旨不?遵,会是死?罪。”
喻姝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抬。她眼下发急,心?知?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手足无措,四下茫然。
以前遇难,再?难活下去她都能想办法。可?是这回在绝对的威严跟前,她意识到所?有的挣扎都会徒然无劳。
她害怕地?不?敢抬头,更不?想喝那碗药。皇帝等得不?耐烦了,挥挥手,大太监便摁住她的脑袋,呼进两个太监制缚她,迫她抬头张嘴,硬灌下一碗药。
喻姝被呛得重重咳嗽,一晃神之间,双臂已从两个太监的束缚中松出?来?,发麻地?撑在地?上。
她终于抬起头看皇帝,想问是什么药,开口,却忽然发觉气息变得这样虚弱。
皇帝没出?声,递了个眼风给大太监,那太监又走?了。
喻姝跪在地?上,寒冬的天儿,窗外是腊月飞雪。即便殿里燃了暖炉,她却觉得周身慢慢变冷。
眼前渐渐糊开,化成清淡的水。她急忙地?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所?有的一切却融进黑暗,让她失去了意识。
仙人羽化而登仙,她觉得自己飘飘然,仿佛做了神仙乘云。
天上有琼楼玉宇,喻姝不?知?自己是梦是死?,一时茫然,轻飘飘往前走?,忽然望见前方有几个穿银甲的兵,似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她走?近,越被金光折射,不?敢太靠前。侧耳只能隐约听到什么“救命药”、“弃兵权”有个银甲兵的声音好熟悉,她一时怔然,似在哪儿听过?,亦或是见过?此人?拼命想却又想不?出?来?。
她正要转头离开,再?寻回家的路。那银甲兵中忽然有一人追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唤夫人。
喻姝讶然回眸,却发觉自己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又睁了睁眼,还?是看不?清,只好摇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我不?是你的夫人。”
那人却十分坚定,不?肯松手。
喻姝心?想,真是个怪人啊。她刚想张口,忽然刮来?一阵猛烈罡风,整个碧霄天旋地?转。她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又飘啊飘,不?知?要被卷到哪一处。她害怕极了,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着。
“姝儿姝儿我带你去河边捉鱼好不?好?”
“你不?信河边有鱼?哼,小儿还?是见识浅,慎哥哥偏给你捉一条来?开开眼!”
转眼间,她又成了六岁小儿身,扎着两根辫儿,一身青荷色的绒花袄子。
正是江水冰寒时节,她觉得眼前一切好生熟悉慎哥哥,王为慎她忽然挣开表兄的手:“不?,我不?去捉鱼!我会掉进河里的!会冻坏肚子!”
那男童高她半个头,指着鼻子笑话她:“谁说你会掉进河里的?你怎能未卜先知?呢?噢,我知?晓了,你是不?是不?敢——”
喻姝一愣,她望见快结冰的江河,驳了一句我就是知?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表兄在身后追着她,她不?停,周围如走?马观花——芦苇荡,野鹤飞,这是腊月扬州的江边码头吗?
她跑着,眼前忽然冒出?一座宫殿。
那是一座巍峨高大,却空寂荒芜的宫殿,旁边还?种了棵梧桐树,寒冬腊月,树叶早掉光了,枝干光秃秃的。
她不?禁驻了足,抬头盯着上方牌匾的字,竟跟着念了出?来?:“德阳殿……”
听到她的念唤,殿门倏地?嘎吱敞开——她看见那是个灰暗、不?见光的宫殿,有个跟她年岁相仿的孩子形容干瘦,正在饥饿狼狈地?扒碗吃饭。
她一时间愣了神,不?记得他是谁,可?又总觉得应该认识他。
天下雪了。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四顾这白雪皑皑的天地?,忽然心?下空落落,有种找不?到家的感觉。她回头寻表兄,却看不?见王为慎的影子。
一场梦亦真亦假,梦里不?知?身是客。她这一遭走?得茫然又失落,嘴里一直喃喃着阿翁、阿翁。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殿下,夫人并无身孕,脉象中没有喜脉”,喻姝纳罕地?想,这是什么人啊?当然没有喜脉了,我本来?就不?会有孕的。
一滴汗滑落颈边,喻姝猛地?从梦中惊醒,竟看见魏召南正坐在床前。
烛灯昏黄,他那样担忧又欣喜地?望着她,只是他的脸却憔悴不?少,眼下有青痕,连下巴都冒出?青青细小的胡渣,好像很久没阖过?眼的人。
“我,妾不?是在官家身边的吗?”
做梦做久了,醒来?竟难得有真切之感。她坐起身,眼尾还?有湿润的泪痕,被她攥袖轻轻擦了去。
“嗯。我把你从宫中带回来?了。”
魏召南盯着她的眼角,愣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轻轻拉住她的手,把人拢进怀中,问她梦见了什么。
他的嗓子很沙哑,明显可?见的疲态,明明灌药昏过?去的是她,好像他更像大病一场的人。
喻姝迟疑了一下,忽然十分困惑不?解。
她记得,她把昭罪书呈到官家跟前,官家恼怒,已经废去她的身份,贬为庶人。她什么也不?是了,不?是世家女,不?是他的妻,那么此时此刻,魏召南怎么还?抱着?他是不?是还?不?知?晓?
他要是知?晓她背叛了他,欺瞒了他。凭男人那颗屈辱的心?,定然会恨死?她,早把她丢在宫里不?闻不?问了,如何还?会带回来?呢?
喻姝只好先顺着他,抚着他的胸口,不?确定地?试探:“殿下,圣上逼妾吃了药,妾好怕……他是不?是想妾死??那是什么药啊?殿下又如何把妾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