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闻言一愣,随后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最终也没有控制住一滴缓缓滑落的眼泪。
“时至今日,我已经分不清了。”他说,“我甚至已经分不清楚,我究竟是神,还是妖。”
或是一个傀儡。
“我调换了帝夙和摩缨的命运之后,也想杀了摩缨,以绝后患,他是真正毁天灭地的人,我从未想过让六界毁灭,因为六界是我和天尊数万年来的心血,是你我共同的梦,我不想毁掉。所以,我打算偷偷去杀了摩缨,他是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要杀他易如反掌,可是夜摩族被困在金笼里,所有神族都盯着,我没机会下手,我只能暂时放过了他,我想他现在只是个夜摩族,这么弱小,没有修炼的能力,不可能造成什么风浪,于是我等了几年,等到他长大一些,便使了些计策,让光明池的守卫放松了,那些夜摩族孤注一掷的,把年幼的他偷偷送出了光明池。”
“他孤身一人,我更容易杀他,可这小子确实命大,我三番五次,都没能成功杀了他,最后一次,碰到了天尊。”
三千年前
鹿朝眼睫煽动, 她站在原地,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是从遇到摩缨之后开始断掉的,那是故意被君染拿走的一部分。
她喃喃地问:“这部分记忆, 被你扔进天渊裂缝了?”
“是。”
“我永远看不到了?”
君染点点头:“你能看到的, 只有问道里关于帝夙的那一部分记忆, 可他,也并不完全知道。”
鹿朝的剑横在他脖颈上,忽然她收起了剑,朝他靠近了几步, 轻声开口:“知玉哥哥。”
君染蓦地瞪大眼睛,神色之间无比慌乱:“你乱喊什么?我岂是……”
“知玉哥哥。”鹿朝打断他的话, 从君染泛起波澜的紫色眼眸中看进去, “知玉哥哥,如果你听得到, 帮帮我。”
君染大怒:“鹿朝!你疯了不成!你竟然对着我, 喊一个凡人的名字?他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一个傀儡!”
鹿朝抬起手, 轻轻抚上他的脸:“可是, 你有时候会用他的眼神看着我。”
君染愣在原地,脸上是因疯狂失控而狰狞的神色,他控制不住眼角的跳动,像是一个身体要分成两半, 他用力咬着嘴唇,直到鲜血的味道涌出。
可是有那么一刹那, 他狰狞的脸上, 忽然有一丝温柔,眼神柔软地看着她。
鹿朝瞬间泪如雨下:“知玉哥哥。”
‘唰——’
君染忽然抬起手, 一缕傀儡之索从他指尖向后延伸而去,君染发出一声怒吼,立刻转身扯住傀儡之索,而电光火石之间,鹿朝也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随着傀儡之索进入了内殿中。
幽暗的光线之下,傀儡之索幽蓝的光芒在内殿的一个案几前一闪而过,便被君染拽了回去。
案几上摆放着成堆的书籍,日月星辰的升起落下的详细记录,密密麻麻铺在桌上,而在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她一抬手,木盒到了她手里,她低头打开,里面放着一只同样不太起眼的白玉盏。
鹿朝拿起白玉盏,转过身,看着身后跑进来的君染,面如死灰般。
“落魂盏。”鹿朝的手指在盏边轻轻拂过,一股熟悉的感觉涌入心中,有一些是她破碎的魂魄,随着她的手指重新回到她身上,一股温热的力量充盈着身体,让她周身散发出一片耀眼的光。
而最后,她看向白玉盏里,只剩下一缕紫色的流光漫无目的地游动着。
“这不是我丢失的那一魄。”鹿朝知道,那一魄关于她的情感,君染是真的扔到了天渊裂缝里,永远不会让她找回来了。
“可是,这几千年来,你满心罪恶,一定会需要点儿什么东西来缅怀一下吧。”鹿朝张开手指,将落魂盏里那片紫色流光勾出来,在半空中变成丝丝缕缕的紫色,里面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少年的脸,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你留下了我的记忆。”
君染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双手垂在身侧,冷冷一笑:“没想到,我最终败在一个傀儡手里。”
鹿朝道:“你让裴知玉接近我,不也希望我能喜欢他吗?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你分化出去的傀儡,喜欢他,就等于喜欢你,这样,我就不会再喜欢帝夙了。”
“可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个傀儡也会有心,自此之后,他不再是你的傀儡,而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曾经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傀儡。”
“哈哈哈哈……”君染忽然笑起来,“曾经喜欢……就是因为这一点点喜欢,让他有了心。”
“他有了心,就胜过你,而你纵然有心,却比不上一个傀儡。”
君染的笑容僵在脸上。
鹿朝随手松开召灵,让她化出人形,对她吩咐:“好好看着君染殿下,别让他离开日月之巅。”
“知道了,主人。”召灵乖乖地点头,但她的目光越过君染,看向摩缨时,却有些害怕,“主人,他……”
鹿朝道:“他想让我知道真相,所以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她说完之后,便双手捏诀,将那片紫色的流光,引入脑海中,顿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地方,被一段记忆填满了。
一重天
夜色深重,寂静的野外,一个幼小的身影被狠狠抛在地上,细弱的腿几乎被折断,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向外撇着,他痛得发出幼兽般的嘶吼,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拖着扭曲的双腿,拼命往前爬。
不可以死,他要活下去,要为族人报仇,要活着!
这里已经是一重天,再往前,便可到达魔域的巨灵山脉,从那里直接去到魔域后,他就安全了,就算是神族也不可能在魔域为所欲为!
他带着这样的信念往前爬,可是身后,却渐渐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很快便将他瘦弱可怜的身躯笼罩起来。
“你能逃到哪里去?”清冷的声音响起来,让他头皮发麻,“一个小小的夜摩族,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人似乎也有些质疑,因此没有立刻下手,只是俯视着在地上如同蝼蚁蛆虫一样扭曲爬行的东西。
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痕,他一抬手,一根黑色的钉子从后背将那幼小的身影狠狠钉在地上。
他的脊骨瞬间断了!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寒冷黑暗的旷野中,血和泪一起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