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项燕还在想如何入城保护楚王启逃走时,楚王启给李牧递了投降的文书。
“寡人可降,只请勿伤国人。”
李牧接到楚王启的信后长叹一声,对秦军下令,入城后不可掠夺。他会整理城中财物,悉数分发给秦军。
李牧带兵向来大方,他的兵不需要破城后掳掠也能积攒大笔财富,所以他所带的兵军纪十分不错。
蒙恬乐呵得就像是一个初上战场的小兵似的,身为副将却去亲自传令。
秦军上下得到命令后没什么反应。
他们跟随李牧十几年,破城就再没劫掠过,将军不强调也会这么做。
劫掠还可能自己受伤死亡,等着武成君给他们分东西,分得的财物才更多。
李牧向军队下令之后,又出面劝降城下楚国溃兵,并打开一条通道,让不愿投降的溃兵离开。
项燕惊讶无比。
这些溃兵将来组织起来,都能继续抗秦。自白起首推歼灭战后,其他六国有样学样,都知道不能给敌人留下有生力量,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何况秦国的军功制可是人头制!李牧居然将溃兵放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项燕看不懂李牧现在所做的决定。
但李牧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还是顺着那条生路离开了。
他见李牧此举,就知道楚王肯定要投降。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项燕决定回到陈都,聚集溃兵,推举一位楚国宗室为王,继续抵抗秦国。
“将军,你给楚王展现的诚意太大了,他出尔反尔该如何是好?”蒙恬也有些不解。
李牧摇头道:“我本来入城就不会劫掠,算不上诚意。至于放过溃兵……呵,溃兵砍了一天城墙已经力竭,他们本来就已经无用,该被驱离战场,以免干扰秦军攻城。”
蒙恬道:“给溃兵留一条生路逃走的原因,是不让溃兵消耗秦军?”
李牧露出赞许的笑容:“现在拿下项城才是要事。拿下项城,楚国残余城池就能被轻易攻破。若有残兵到其他城池,也不过是将我们轻易击败项燕,和楚王已经投降的消息传过去,极大地削弱敌人士气而已。”
蒙恬再次受教。看来打仗也不能一味歼灭。
秦军自己派人去宣扬项燕已败、楚王已降的效率,哪有这群溃兵四处逃窜宣扬的效率高?
何况他们都吓破了胆,不知道会给秦军编排什么比现实更神奇的事迹,比秦军实话实说更能吓到人。
蒙恬在心中的小本本记下。他在武成君这里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就是为主将者不会着眼于一场战役。主将在开战前就要决定好既定目标,每一场战役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这就是全局观。
蒙恬仰头看着四十过半,仍旧意气风发的将军,心中充满了向往。
我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名将!
李牧道:“不过我相信熊启,他既然说要投降,还开出了‘勿伤国人’的条件,就是真的想降了。”
蒙恬点头。
如李牧所料,楚王启在看到溃兵被秦军放走之后,真的率领卿大夫出城投降。
他不仅为李牧奉上了降书,还给楚人发布诏令,让他们投降秦国。
秦国已经尽取天下,只剩下楚国这少许几块地。秦代周的格局已经形成,楚人再抵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楚王可以为楚国殉,但楚人不需要。他们可以成为秦人。
楚王启又给秦王政写信,希望秦王政能成为一个爱民勤政的贤明君王,成为天下人的明君。
“你如果去咸阳,可以富贵终老。”李牧道。
他明白自家学生的性格。对韩王、齐王等国君,政儿是捏着鼻子对他们好,迟早会悄悄折腾他们。
楚王启这样身上有闪光点的国君,政儿会真的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楚王启道:“纵观六国,无一位国君殉国。总该有一位国君,让后世人对这个时代的落幕多一分敬意。”
他仰头看着楚国的天空:“楚国八百年,末代楚王总该有些气节。”
李牧道:“请楚王放心,我会善待你的家人。你的生母还活着,过得很好。”
楚王启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哭着笑道:“我这一生,唯一愧对的就是亲母。”
说完,他朝着西北方向跪下叩拜。
而后起身。
“武成君,末代楚王愧见祖上,不堪入祖陵。请将寡人葬在春申君身侧。春申君或许不会嫌弃我。”楚王启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系好了头冠,“寡人……我尽力了,春申君应该不会怪我。”
李牧道:“当然。若楚王顺利继位,与春申君君臣相宜,或许楚国会成为秦国大患。”
楚王启笑道:“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高的评价了。”
他取下腰上长剑,叹息道:“此剑为我还是太子时,春申君所赠。”
楚王启在群臣的哭泣声中,用春申君所赠宝剑自刎,仰面缓缓躺下。
李牧半跪在楚王启身边,深叹一口气,回头令秦军肃穆默哀,为末代楚王送行。
“楚王自殉楚国,请楚人勿再抵抗。”李牧对楚国众臣道,“不要辜负楚王牺牲,请诸公去剩余城池劝降。”
卿大夫皆哭泣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