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父、大父和阿父都按捺住自己的野心,耐心地将统一的功劳交到他手中。他怎么能没有耐心?
秦王政在改元之后,立刻封扶苏为太子,并厚赏华阳太后和其娘家,给外人一种提拔国内楚系外戚的错觉。
他还封芈姬为八子,是后宫第一个有分位的女人。
至于为何不封芈姬为王后,秦王政也有足够多的借口。
芈姬生育扶苏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秦王政不希望王后早逝,这不吉利。如果芈姬的身体能够好转,他在统一天下之后就封芈姬为王后。
饼画上了。
在魏国种地的朱襄听到此事,心情十分复杂。
政儿倒是不屑于做杀母留子的事。所以他给了芈姬这个许诺,就是确定芈姬活不长了。
朱襄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把脸上的灰土,叹了一口气。
田埂旁,看着朱襄在地里忙碌,东抠一坨泥土看看,西抓一把枯草闻闻的魏国士大夫都满脸鄙夷。
在传闻中,长平君朱襄有识地之能。他会亲自来到农田耕种,观察农田的情况,告诉农人最优的种植方式。
只听传闻时,他们对长平君此举诸多夸赞。
但亲眼见到朱襄如老农般在地里忙碌,尘土和汗水混作一团,笔直的身形在农人面前佝偻时,他们捂住了口鼻,即使想要装一装,也难以控制地露出了恶心反胃的神色。
朱襄已经很习惯了。
后世人天天把“种田”是天赋挂在嘴边,又有多少人面对泥土、汗水、肥料的臭味,不会恶心反胃?
这是生理性的,很正常。
真实的种田就是这样,不土不脏不臭不累就不是种田。
朱襄下地还算少了,只是指导而已,所以他的背还能挺直。
若寻常老农到了他这个年龄,背已经在日日躬身中直不起来了。
他的脏是一时的,农人的脏是一辈子的人。他把这群魏国士大夫拉到田埂旁看他种地,然后他会把这群魏国士大夫赶到田地里与他一同种地,不是指望他们会萌生农人真辛苦的感悟,而是要让他们知道,庶人的生活有多难,让他们抓紧现在的富贵。
许多士人在热血上头的时候都会吼一句“不如挂印归去,当一个自耕庶人”。
大多数人这样吼的时候,是不知道“自耕农人”有多苦。
即使他们口中的自耕农人,地位其实等同后世的中小地主,并非真正的农人。
春秋战国从士人沦为庶民的人就是最初的中小地主阶层,也就是“寒门”的雏形。之后除了如杜甫等少数文人看得见低到尘土里的人,其他诗词歌赋里的“庶人”,基本就是指的“寒门”。
中小地主的生活比农人好多了,若拿到现代来说,那也是真的苦不堪言。
地主和地主婆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只有丰年才有白米白面吃。年岁不好也会忍饥挨饿,甚至沦为流民。
即使是丰年,他们也只能逢年过节才能吃肉吃到饱,喝上一点浊酒。
而现在的士大夫阶层还是半个奴隶主。他们是真的脚不沾地。
朱襄就要用泥土来教育他们,若他们不服从秦国,要去做那自耕的庶人,这样的苦你们吃得了吗?
朱襄特别吩咐,多多选拔魏国贵族家中年轻子弟,轮流跟随他耕种,一个也不能少。
他说,跟随他学习的咸阳学宫学生们都是如此。我给你在我门下学习的机会,秦国士子求都求不来,你敢不从?
即使心里对秦国不满的魏国贵族也立刻将年轻子弟送来。
他们自己鄙夷下地的朱襄,但对家中年轻子弟下地则表示支持。
长辈都如此。工作又苦又脏又累?这都是给年轻人的磨砺啊。只要不是自己下地,一切都好。
朱襄让咸阳学宫出身的士人,带着这群在初春的太阳下晒一下都要脱皮的魏国年轻贵族子弟耕种时,不断告诉他们这就是庶民的生活。如果他们一家不再是贵族,即使有田地也得自己耕种,那么他们日日都要受这样的苦。
谁不想富贵?谁愿意工作?
就算魏国老一辈士大夫还有些血气,愿意吃那等苦。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弱年轻贵族们愿意吗?
能养出娇弱年轻贵族的家庭,一定有许多喜欢享乐的长辈。
待这些年轻贵族回去哭诉,那些喜欢享乐又心疼孩子的长辈会如何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六国旧贵声势浩大,一时半会儿是杀不死的。只有让他们从内部自己攻击自己,才能让他们死得透彻。
朱襄将魏国贵族“劳动改造”的实验结果整理好,让人交给秦王政。
秦王政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头敲桌面,待手指头敲麻了,他说的却不是“舅父厉害”,而是嘀咕“舅父什么时候回来带扶苏”。
当然,他不是认为朱襄此手不厉害。虽然委婉了些,太给那些不服秦国的六国旧贵脸面,但委婉有委婉的好处,秦王政不喜欢委婉,也不否认有时候委婉比强硬更好。
虽然他真的不喜欢委婉(强调)。
舅父有王佐之才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没什么好惊讶。魏国的事舅父已经起了个头,就可以交给其他人。
否则咸阳学宫开办十几年,不是白耗费秦国的钱粮了?
舅母又回到南秦。
南秦是丝绸和棉花的重要产地,那些官方大作坊都是舅母在管。
虽然南方有李斯和韩非在,但秦王政更信任舅父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