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魏无忌又晃了晃脑袋,“过年啊。朱襄在信里写,过年时,吴城很热闹。连田间的农人都会换上新衣,吃上一顿肉。”
朱亥道:“若是朱襄公治下,农人一年应当是能吃上一次肉的。”
魏无忌笑了:“肯定是。”
他手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站起来。
“朱亥啊,我不该在这里。”
魏无忌身体一晃,差点跌倒。
朱亥赶紧将魏无忌扶住。
“朱亥,侯公闭眼前,说虽然不能回到魏国,但看见我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可以闭眼了。”魏无忌突然哭了起来,“现在侯公若看见了这样的我,他还能闭眼吗?”
快八十岁的侯嬴随魏无忌到赵国戍边,葬在了雁门郡一棵很大的树下面,以树干为碑,继续陪伴信陵君魏无忌。
“朱亥,我想侯公了。”魏无忌哭道,“我不想在这里,我不该在这里。朱襄说我应该戍边,我应该戍边啊!”
朱亥深深叹了口气,像抱着孩童一样抱着信陵君魏无忌,轻轻拍打着魏无忌的背,哄着醉后失声痛哭的主父。
自从楚国出兵后,魏韩赵国虽推举信陵君为主帅,但军中民间都在传信陵君的坏话。
军中兵卒对信陵君的表情都隐隐带着憎恨。因为这场战争是以信陵君为借口,他们认为自己遭遇的不幸,都是源自魏无忌。
其实原本不是这样。
楚王逼死春申君被天下有识之士口诛笔伐,魏无忌说得还算委婉。谁都知道楚王只是找个借口转移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再为已经失去了大半国土的楚国增加一点国土而已。
天下士人都知道这件事。他们都支持信陵君,鄙夷楚国和因为屡次与赵国对战失败而与楚国结盟的燕国。
所以一些流言蜚语,信陵君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一个性情坚毅的人,这点小事不会击垮他。
真正让信陵君心态失衡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亲生兄长,魏王圉。
在天下士人都站在信陵君这边的时候,在信陵君已经接过国联军帅印之后,魏王圉居然下诏“自省”,说此战都是因为魏无忌而起。
他十分担心,如果秦国趁此机会攻打魏国,攻破大梁,夷平了魏国的宗庙,他和魏无忌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所以魏无忌一定要快点获胜,不让秦国有机可乘。
魏无忌本来就认为这场战争莫名其妙,为前线徒劳无用战死的兵卒哀伤。
魏王圉这话传到他耳边之后,魏无忌的精神像是被巨大的青铜锤狠狠捶打,心上原本已经快要在边疆愈合的裂痕重新裂开。
在魏王圉公开发言后,很快关于魏无忌的流言蜚语就爆发了,好像处处都有人说魏无忌的不是。
原本麻木的兵卒也渐渐“得知”了此事,对魏无忌的不满日益增加。
魏无忌便从此每日买醉,把兵权交了出去。
“主父,我们回雁门郡。”朱亥道,“不要理睬魏王,我们应该听从朱襄公的话,留在雁门郡戍边,一辈子戍边。”
魏无忌似乎没有听到朱亥的话。
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的魏无忌,居然就这么嚎啕大哭着睡着了。
朱亥叹了口气,将魏无忌扶到床榻上,为魏无忌更衣洗脸,盖上被子。
他转身去另一个帐篷,与信陵君的门客商议,劝说主父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也劝主父……劝主父不要再对魏王抱有希望了。
在朱亥离开的时候,魏无忌睁开了眼。
他眼中有醉意,但却又很清醒。
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他好像哭得太厉害,醉意都顺着泪水快流干了。
魏无忌待朱亥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披着外袍起身,拿出一件白色的丝绸里衣,撕成布块。
他拿出短剑,割破了手指。
血从手指上涌出,他居然没有感到疼痛。
“朱襄,我的信应该快到你那里了。”魏无忌语气很平静地自言自语,与刚才情绪失控判若两人。
“我向你承诺,一定不给你冒险送别友人的机会。”
“我虽心系魏国,也贪生怕死。若兄长要杀我,我肯定会逃走。”
魏无忌苦笑,看着布匹上的血色大字。
“可兄长不给我逃走的机会,我也无可奈何啊。”
“抱歉,不是我食言。”
他闭上双眼,眼泪却流不出来。
大概是刚才哭得太厉害,流干了。
秦国休养生息多年,秦王子楚已经在整修兵戈。
信平君廉颇最近动作愈加频繁,刚攻下魏国几座小城。
谁都知道,秦国这头猛虎已经养足了精神,要重新狩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