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知今日要发生的事后,辗转反侧许久,咬着牙前来帮衬。
“谢大母。”嬴小政道,“有大母在,政儿不怕。”
华阳太后努力挤出微笑,然后强装镇定道:“众卿继续议事,无需在意我。”
秦王子楚见公子成蟜年幼站不住,让人给嬴小政把椅子搬上来,让他抱着公子成蟜同坐。
公子成蟜小心翼翼靠在嬴小政怀里:“不会压到兄长的伤口吗?”
嬴小政板着脸道:“不会。”
公子成蟜调整了一下小屁股的位置,背靠在嬴小政怀里,迅速习惯了兄长椅子。
朱襄带来的证据证人全部已经呈上。
他本来准备站着等这群人讨论,以展现出自己恭敬的态度。秦王子楚还未开口,华阳夫人就催着让朱襄坐下:“还不赶紧扶长平君入座?”
秦王子楚立刻跟着道:“长平君,快入座吧。”
朱襄谢过太后和秦王之后,坐了回去。
他身上没有实职,但座位只在丞相之下。
座位分两排,蔡泽和荀子各领一排。蔺贽在蔡泽之后,朱襄便在荀子之后。
荀子见朱襄回来,压低声音道:“畅快了?”
朱襄道:“嗯。”
荀子叹了口气,不再和朱襄说话。
他知道,朱襄所求必定是会失败的。
为何要规定子女对父母不计对错的孝?因为天地君亲师,与“孝”对应的品格,是“忠”。
为了社会稳定,不仅是儒家,各家学说都严格规定了社会等级。让天下人都各司其职,不逾矩。
难道他们不知道其中有不公吗?
知道。
可圣人先贤们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碰了那么久的壁,只能把自己希望的未来写进书里,如同儒家的“大同”,然后给这个世上制定出不公的规矩。
秦王后可能会被废,可能会被杀,但她被废被杀的理由一定不能是对秦太子不慈。
“我知道君上有他的难处,我也知道这个世上有它的规矩。我不指望自己能成功,只是把这件事摆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一件事。”朱襄道,“如果今日的辩论能流传出去,能被史书记录下来被后世人讨论,便足够了。”
朱襄知道没有他,先贤们也有许多“不孝”和“不慈”的讨论,也有很多先贤们呼吁“孝”要和“慈”对应。
只是这些呼吁都最终只沦为呼吁。
那么这些声音就没用了吗?不是的。世界在发展,思想在进步。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不需要愚忠来保持稳定的时候,愚孝也会被抛弃。
那时候的人重新制定规则,有章可循,总比从零开始容易。
先贤们所有划时代的思想,都是为了后人在翻开史书时恍然大悟的那一刻。
朱襄向荀子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荀子便同意他乱来了。
朝堂上,最注重孝道的儒家官吏居然非常安静,让以为儒家会最先冲上来揍朱襄的卿大夫们十分不解。
那些儒者们一个个把手兜在袖子里,有的闭目小憩,有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众人的讨论,还有人和旁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的视线偶尔扫过朱襄,眼神中都是佩服,居然没有憎恨。
这时候卿大夫们才意识到,刚才做昏厥状,要作势去揍朱襄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儒者。
他们都知道荀子是朱襄的老师,难道荀子已经成为天下儒者心中第二个“孔子”了?
但那群鲁儒不是厌恶荀子,与荀子敌对吗?为什么他们也不反对朱襄?
朱襄也很意外,居然没有儒者来对着自己脸上喷唾沫。
他不知道的是,秦王柱当年遣鲁儒修书的时候,便将这个主意是他所出告知了鲁儒。
之后他又在南秦带领鲁儒脚踏实地做学问,教化蛮夷,给众人灌输大一统的重要性。当楚国流民来南秦后,也是他带领鲁儒们去安抚流民。
会说话,会做学问的儒者很多。如朱襄这样将“仁”之一字贯穿行为始终的儒者却寥寥无几。虽然大部分儒者不是没这个心,而是没这个机会。
在尊崇孟子的鲁儒心中,朱襄经常做“舍生取义”的事,是继承孟子衣钵的人,与荀子完全不一样。
而且,儒家孔、孟、荀三代思想,从来都没有愚孝愚忠。这都是儒家变成“儒教”之后,后人的附庸。
孔子曰:“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荀子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即便儒家此时的“孝”基本只对“父”,无视了母亲。但儒家三代巨头即使在父权上,也没有一个提倡愚忠愚孝之人。
也就是说,别说春花是嬴小政之母,就是子楚对嬴小政做此事,他们都赞同嬴小政可以不孝顺子楚!
在战国末期,还能在政治舞台上的只有儒法二家。而儒家不受统治者待见是有原因的。
他们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叛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