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挺过了一次重病。
他将白起和范雎叫回咸阳的那一次重病,他挺了过去,又活了近一年。
但那之后,他身体又虚弱了许多。
此时他又重病了,虽然立刻醒来,看来似乎快好了,他还是将子楚叫了回来。
病去如抽丝,这次他缠绵病榻,精力不济,大部分事都交给了子楚。
不过秦国对楚国“宣战”一事,是他亲自指挥,子楚只是执行。
无论是出兵还是暂时按兵不动,都是秦王柱自己在病床上思考。
秦国按兵不动并不是因为秦王柱生病,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这一次对楚国,秦王柱并不准备大军进攻。
他知道楚国还很强大,疆域很宽广。现在贸然进攻,只会给其他五国以机会。
秦王柱虽然心中焦急,但他忍了这么多年,处事十分稳妥。
他在继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当不了多少年的秦王。他不能急,不能为了建立功绩而操之过急,给子楚留下烂摊子,减缓秦国一统天下的进度。
“子楚,真嫉妒你啊。为何你如此年轻。”秦王柱在听完子楚汇报一切顺利,楚国已乱时,他没有高兴,而是叹着气道。
跪坐在床边的子楚垂着头,没有回答。
秦王柱自顾自道:“现在楚国已乱,顶多再过五年,楚国就能落入秦国手中。等楚国被灭,推平其他五国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已经看到了曙光,路就在脚下,只要往前走就行了。可我没时间往下走了,没时间啊。”
秦王柱哀叹了许久,然后摆摆手,道:“出去吧,让寡人安静一会儿。”
子楚起身之前,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是否叫朱襄和政儿回来?”
秦王柱道:“楚国之事仰仗朱襄。”
子楚道:“楚国之事已经发动,有蔺礼和李牧在,朱襄可以离开南秦。”
他顿了顿,将原本要说的话隐去,换成了心里话:“君父,朱襄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一定会很难过,君父也会很难过。比起我等君父的子嗣,朱襄才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待君父,感情中没有包含任何利益的晚辈。”
秦王柱的视线变得冰冷。
子楚这话犯了两个忌讳。
第一,秦王柱虽然病倒了,但太医还没有说他会死,秦王柱也不想听见自己会死;第一,子楚直言秦王柱的子嗣对待这位君父都不纯粹,包括他自己在内。
秦王柱冷冷地注视了子楚一会儿,却没有斥责子楚,冰封的目光竟然逐渐变得柔和。
“你居然能在你快当秦王的最紧要时刻说出这等话。”秦王柱平静道,“寡人还以为你在我死之前,都会当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子楚道:“君父,我一直是孝顺的儿子。”
“你说是,那就是吧。”秦王柱淡淡道,“让朱襄回来吧,我确实想他了。”
子楚俯首退下:“是。”
秦王柱目送子楚离开。待子楚的背影消失许久之后,他才幽幽一叹。
“我和他现在倒确实是真正的父子了。”
秦王柱自嘲道,然后又是一叹。
他仰面看着床幔,干枯的手落在眼睑上,喃喃自语。
“嫉妒啊,真嫉妒啊。”
路就在脚下,终点就在眼前,历代秦王所追寻的一切已经触手可及。
就差这么一点,他却迈不过去。
真嫉妒后人啊。
夫妻肩上泪
秦王柱的诏令发往南秦的时候,朱襄迎接了第一批从楚地逃来南秦的平民。
那些平民的领头人,俨然就是头上裹着白布的蔺贽。
蔺贽头上裹着白布,寓意为楚国已死。
朱襄无语。幸亏蔺公已经作古,否则高低把蔺贽腿打折。
哪有没事自己随意往头上裹白布的?多不吉利?
蔺贽装作自己是楚人,一口楚国腔调的雅言听得朱襄愣了许久。
朱襄的发愣被蔺贽“理解”为心疼楚民。他跪地抱着朱襄的腿嚎哭,说楚王和楚国的卿大夫们都不管平民的死活,楚国要亡了,求朱襄公救救楚人。
只有朱襄公才会将平民当做人,他只能冒险带着楚人南下,求朱襄公救命!
朱襄:“……有话好好说。”别在我衣服上蹭鼻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跟随蔺贽护送楚民来南秦的游侠儿们,看着蔺贽在朱襄的衣服上揩鼻涕和眼泪,朱襄公只沉默着为楚国的平民们哀伤,没有一脚踹开这个脏兮兮的人。
他们见过许多贵族,没有一个贵族像朱襄公这样容忍平民。
“朱襄公,求求你救救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