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贽道:“这是安抚秦人的好手段。”
嬴小政道:“除此之外,是否需要现在就构思非军功的授田?”
蔺贽笑道:“走一步要算至少十步,才能尽可能地避免走弯路。政儿,我考考你,统一天下之后最需要的是什么?”
嬴小政板着脸道:“休养生息。”
蔺贽道:“是啊,就是四个字,休、养、生、息。归结起来,就是增加能为秦国缴纳赋税、承担徭役的庶民的数量。十五成丁,这休养生息至少得持续一个十五年,才能让新的一代庶民换掉六国旧的庶民。”
蔺贽将自己撰写的新田律在桌子上摊开,嬴小政把毛绒绒的脑袋凑过去。
为了留发,嬴小政先将头发剃光,现在圆溜溜的脑袋上刚冒出了一层青色的毛发茬子。
蔺贽立刻上手揉了一把。别说,手感真好,就像是揉着一只小狗。
可惜嬴小政不是小狗,而是一条狼崽子,当即对蔺贽亮出了牙齿和爪子。蔺贽立刻缩手,以免被抓咬。
“等朕当了秦王,蔺伯父你敢摸我的脑袋,我就罚你去戍边!”嬴小政威胁道。
蔺贽笑道:“等你当了秦王,头发早已经束了起来,我才不摸,手感不好。”
嬴小政现在就想送蔺贽去戍边。
蔺贽逗弄人向来见好就收,无缝切换说正事模式。
“秦国为了滋生人丁,命令一户多子必分家,否则会被惩罚。”蔺贽笑道,“惩罚不如以利驱之,如今天下荒地繁多,人丁稀少,何不以人丁分田?”
蔺贽拿出的新田律,与魏晋到隋唐之间的均田制类似。
三国时天下人口锐减,荒地连天,无人耕种。为了应对人丁少、荒地多的局势,统治者执行均田制,将女子、奴仆甚至耕牛都分了田地,并以田地分徭役。
此举虽然给了庶民田地,但徭役也十分沉重。
蔺贽的新田律没有奴仆和耕牛分田,只分男丁女丁。女丁分田为男丁一半,每年服徭役的时间也为男丁一半。
为了鼓励女子生育,除了封建时代本来就有的孕妇不服徭役之外。无论男女,只要有一子存活的前提下,女子再生子时,免五年徭役。
蔺贽本来想给些奖赏,但算了算天下已定后人口增长的速度,便吝啬了。
秦国徭役繁重,且常常远距离服徭役,光是路费就能压死几个庶民。免除生育女子五年徭役,足够庶民积极生育。
新田律本质上仍旧是割韭菜,只是先让韭菜长起来。若养韭菜花费的东西太多,超过了韭菜生长的价值,这田律就是失败品。
蔺贽算得很准。
“那六国旧贵族该如何?”嬴小政问道,“我不愿让他们把持地方。”
蔺贽道:“若服从秦国,就核实他们现在有的土地,将他们迁徙到未开荒的地方,将荒田足量补给他们。楚国吴起变法便是如此做的。他对楚国未曾犯错的旧贵族就可如此,臣服于秦国的非秦国贵族想来也不会有意见。”
无论几等的田地,皆等量补成荒地,让他们自己带着奴仆和家臣去垦荒?嬴小政眉头抖了抖。
蔺伯父真的修老庄?他真的不是法家的传人?蔺伯父是不是还要告诉他,曾经获得过吴起、商鞅的书卷,所以自学法家成才,也算法家传人?
“不错。”嬴小政点头,“很好。”
蔺贽道:“你要找个好借口,可不能直接迁。这种事交给儒家弟子。”
嬴小政道:“荀翁会生气。”
蔺贽无奈道:“谁让你找荀子?那李斯和韩非不就是儒家弟子?”
嬴小政:“……”
哦,蔺伯父口中的儒家弟子,是指儒家的弟子啊。
“好。”嬴小政道,“那如果六国旧贵族不服从秦国统治呢?”
蔺贽给了嬴小政一个“你傻啊”的眼神:“政儿,不服从秦国,就是秦国的敌人,是罪犯。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要大赦天下,也得先罚了再说。”
嬴小政道:“罚没家产,直接戍边?”
蔺贽道:“你看那秦国、赵国、燕国的长城都在一条线上,为了抵御胡人南下,不该连起来吗?”
嬴小政:“……”虽然梦境中的大嬴政真的修了长城,但这话从蔺伯父的嘴中说出来好奇怪啊。
蔺贽道:“如果你不忍心,你看百越之地这么好的地,全长着荒草野树,你可以让他们举族迁徙到百越之地,帮百越重归中原。”
嬴小政:“……嗯。”
蔺伯父,你出这样的主意,不怕将来被刺杀吗?
好吧,就算不出这个主意,估计自己身边这群人都难以避免被刺杀。
“我会找个好借口。”嬴小政道:“李斯和韩非最近疏于读儒经,该让他们多温习功课。”
蔺贽道:“年轻人就是喜新厌旧,不爱遵循长辈的教导,总以为自己更聪明,偏爱离经叛道。殊不知先贤毕竟是先贤,圣贤书中的道理研习透了,才能走自己的路啊。”
蔺贽摇头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嬴小政欲言又止。
他相信,蔺伯父口中的先贤如果听到了这一席话,或许并不会感动。
嬴小政继续看蔺贽写的田律,特别是如今和他梦境中田律都没有的部分。
比如女子成亲时,若在本村,田地与夫家相合;若嫁于外地,田地可租赁出去,不与夫家相合。无论哪种,女子离异时,都能向官府请求,带回自己的田地。
嬴小政道:“这样为了以防麻烦,恐怕男女成亲都更倾向于本村和邻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