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国人如此重视棉花种植的技术,楚国贵族当然立刻划分田地种植棉花。
代理吴郡郡守嬴小政立刻派李斯出访楚国,向楚王严正抗议楚国偷棉种的行为。
楚王的臣子严厉地驳斥了李斯的荒谬,说楚国自古以来就有棉花种植,只是之前不流行这个。
现在棉花不就是在吴越之地种吗?吴越之地本就是楚国的领土,所以楚国人把棉花带到了江淮平原。
他们还抬出来朱襄的名声。
说棉花这种利民的东西,朱襄公肯定愿意给天下人分享。难道朱襄公愿意让天下人冻死吗?
听到对方侮辱朱襄,李斯心中生出了真实的怒气。
他知道自己气量狭小、心思阴暗,连视他为挚友的韩非都深深嫉妒。即便他自认为,如果为了自身利益,他恐怕连朱襄都能陷害。但如今听到有人侮辱朱襄,李斯的怒火也难以抑制。
“朱襄公当然怜悯庶民,但现在用棉布的是庶民吗?”
李斯冷哼,将如今秦地商人对棉花的收购价格,和棉布在各国贩卖的价格报出。
“你们一群酒足饭饱之徒,嘴里居然说着朱襄公不与你们分享,朱襄公与你们分享什么?分享如何不饿死不冻死?”
“如果你们能让庶民也穿上棉布,别说朱襄公,我李斯都敢在这里保证,秦国不仅不再追究你们偷棉花之事,还派人来教导你们种植棉花。”
“我敢立字据,你们敢吗?!”李斯冷笑道,“你们敢吗?!”
他环视了楚王朝堂上的人,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李斯当然知道,楚国没人敢应这件事。
棉布现在是贵族最爱的布料,如果庶民也一同穿棉布,那么贵族的脸面何存?
吕不韦曾经告诉过李斯,他之所以疯了似的想往上爬,除了想要更大的富贵,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是商人,即便有很多钱,也不敢放开了享受。
他们衣服上的花纹、佩戴的装饰都有严格控制,不能与贵族等同。有些国君或者封君甚至连庶人穿着布料也加以限制。
秦国其实也有这样的规定,比如庶民不能穿什么颜色。但秦国人尚黑,黑又耐脏,上下皆穿黑色,所以只从穿着上,庶人和贵族的差距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朱襄公从来不管庶务,他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在田地里与庶民耕地。”李斯收敛怒气,语气平淡道,“若你们非得让朱襄公操心此事,那么我便回吴郡去寻朱襄公询问此事。但朱襄公愿意给你们楚国分享棉花,你们楚国敢要吗?”
说完,李斯不顾楚王还在,起身拂袖而去,大步迈出楚王宫。
他一介使臣,居然背对楚王离开,嚣张跋扈至极。
楚王脸色大变,几近呼人拿下这无礼之徒,但思及秦国强势,强忍了下来。
“春申君,你看……”楚王看了一眼群臣,最终还是向已经被他打压过几次的春申君求助。
楚国旧贵族各自顾着自己的利益,会为楚王做事的人,楚王看了一圈,仿佛只有春申君最为厉害了。
春申君默然许久,才道:“本就是楚国商人为了牟利而做出的不齿之事,大王装作不知道,或者说民间之事,身为大王不需要知道即可。将朱襄公与此商贾之事相提并论,若他国知晓,也会嘲笑我们。”
那个不小心扯上朱襄公的卿大夫立刻伏地:“春申君所言极是,是我之错。”
春申君道:“请大王派我去见秦国使臣,向朱襄公表达歉意。”
楚王道:“准。但这棉花……”
春申君道:“楚国既然已经种植棉花,就不可能停止。秦国也知道此事,派人来抗议不过是脸面上好看一些。”
楚王叹气:“好,你去会会那秦国使臣。寡人累了,你们退下吧。”
楚国卿大夫们依序离开,春申君也一同离开。
他离开时,楚国卿大夫们并不与他搭话,与春申君初为楚相时完全不同。
春申君在被楚王冷落后,即便他攻打鲁国,重新回到了楚国的权力中枢,但情况也已经今非昔比。
已经显露出一次颓势的新兴贵族,自然不被楚国的老贵族们放在眼中了。
春申君坐到马车中,垂下车帘,然后扶额长叹了一口气。
朱襄的仁善之名和他在咸阳遇到的朱襄那狡诈的形象相交织,让他心情十分茫然无措。
“朱襄啊朱襄,棉花一事真的是商人逐利,还是你想要做什么?”春申君扶着额头自言自语,“说你南下只知种地,不管庶务,我是不信的。你……有何打算?!”
春申君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朱襄想要所为之事。
他只能亲自去见李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国使臣,去试探秦国人的想法。
李斯却滴水不漏。
李斯对春申君大吐苦水,说他知道是商人逐利,本来楚王给秦国一点脸面,训斥一下商人,然后象征性地补偿一下,就算了。谁知道楚人如此无理取闹,还攀扯上朱襄公。
商人之事,与朱襄公何干?说这种话的人,难道不会心中不安吗?
还好楚国有春申君明白事理。
“我曾在朱襄公门下听学,朱襄公提及春申君多称赞。若非公事,我该亲自来拜访春申君。”李斯不断恭维春申君,好话说了一箩筐,别的话一句都没有漏出来。
春申君不由在心里苦笑。
他已经看出来,李斯虽然年轻,也没有名声,但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春申君突然想起了关于朱襄的一个传闻。
他问道:“你是由朱襄公举荐做官吗?”